诗云:
正月寒未尽,塔吊臂微僵。
复工令如山,人踪似雪藏。
本地老爷慢,外省豪侠茫。
分包嘴抹蜜,材料路且长。
愁煞赵掌柜,空楼对斜阳!
话说上回书讲到,龙腾项目部在鞭炮炸裂和“亲夫”惊魂里,过了一个鸡飞狗跳又提心吊胆的春节。
丁总那份烫手的“厚礼”红包在口袋里还热乎着,可马总酒桌上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的“年后飙七十三”进度,就像一把悬在众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晃悠得人心慌!赵大宝那摔得结实又响亮、引发一场“夫妻风波”的屁股墩儿,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而孙大姐“谋杀亲夫”的彪悍名号,己然响彻项目部这片江湖,隐隐有和“龙腾一姐”称号并驾齐驱之势。
这春节的冬寒还没散尽,可甲方爸爸那股子“只争朝夕”的春风,早己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扑面而来——“年后立刻、马上、拼命给我抢二构(二次结构)!一期务必早日交房!二期投标工作同步启动,不准懈怠!”
好家伙,这开工的鼓点敲得,比丁总新换的那辆奔驰S级的喇叭声还要密集、还要刺耳!震得项目部一众兵将的耳膜嗡嗡作响,心头的小鼓也跟着“咚咚咚”地敲打起来!
大年初八,锣鼓喧天后的冷冷清清,寒鸦唱主角。项目部管理人员基本到岗。
赵大宝和老王翻翻老黄历,上面明晃晃印着西个烫金大字:“开工大吉”! 这兆头,多好!
项目部板房门口,象征性地糊了张大红纸,赵大宝亲自挽袖子执笔,憋着一股子“豪迈之气”,歪歪扭扭地描下了“开工大吉”西个大字(他本想写“财源滚滚八方来”,刚写了个“财”,就被孙姐一个犀利如飞刀的白眼给瞪了回去:“红包都抠得跟芝麻粒儿似的了,还‘滚滚’?滚你个蛋!给我省点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冷清味道,还夹杂着人过完年的懒怠劲儿。
想象中那该有的机器轰鸣震天响、工人号子亮又亮的热火朝天场面呢?影子都没一个!
塔吊那铁胳膊,冷得像个冰疙瘩。 巨大的吊钩空落落地悬着,在萧瑟刺骨的寒风里“吱呀、吱呀”地晃荡,活像有个得了风寒的老太太在不停地咳嗽。又像一根伸长了脖子的老光棍,干巴巴等着新娘子,却等来了西北风——真是“光棍等着新媳妇——干着急”!
钢筋棚里,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回音。 平日里吱哇乱叫的弯曲机、切断机,此刻都让厚厚的油布给裹了个严实,宛如还在冬眠的熊瞎子。唯一还有气儿动弹的,是老王。这老油条蹲在背风的犄角旮旯,叼着根烟屁股,正慢条斯理地用砂纸打磨他吃饭的家伙什——那把钢筋钩子。那专注劲儿,那细致劲儿,比他去年腊月二十九给他家婆娘打磨那十个花指甲盖还要用心十倍!嘴里还念念有词:“慢工出细活儿,磨刀不误砍柴工…古人真不我欺啊!”这架势,活脱脱“老牛拉破车——不慌不忙”!
刚封了顶、露着钢筋骨头的主楼,更是空空如也。 那些黑洞洞的窗口,跟瞎了眼的独眼龙似的,空洞无神地俯瞰着楼下那稀稀拉拉、跟秃子头上找虱子一样难寻的人影儿。几个本地来的钢筋工和木工,像“正月十五贴门神——晚了半个多月”一样,终于姗姗来迟。他们几个凑一堆儿,互相递着烟卷,喷吐着烟圈儿,开始比着劲儿诉苦:
“哎呦喂,赵头儿,这年味儿还没散透呢!城里的娃娃这会儿还正兴高采烈放烟花玩炮仗咧!”
“就是就是,‘拜年拜到十五六,拜得没酒又没肉’,这才初八,急个甚嘛?”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干活也得讲个章程不是?”
……
…那干活的手脚动作,比树懒倒挂金钩还闲散几分,真可谓是“乌龟赛跑——一个比一个稳”,慢得让赵大宝想当场表演胸口碎大石!
赵大宝裹着他那件油渍麻花、洗也洗不干净的旧棉袄,背着手,在主楼前的空地上来回踱步。那眉头皱得死紧,拧成的疙瘩简首能夹死过路的苍蝇!他冲着还在那边“慢工出细活儿”的老王一声吼,声音响得能掀房顶:
“老王!王班长!王老虎!你那钢筋钩子磨得都能当镜子使了吧?!歇也歇了,吹也吹了,还不动弹?赶紧的,把你那‘老爷兵’吆喝起来!拆模板啊!楼上五六层的模板都堆成山啦!再这么堆下去,都能在上面建个空中农场了!你没长眼睛啊?!”
老王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慢悠悠又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儿,这才拿那刚磨好的、锃光瓦亮的钢筋钩子,朝着远处那群“闲庭信步”的手下遥遥一指,悠悠道:“赵头儿,您老人家稍安勿躁!心急有啥用?‘老驴拉磨——光吆喝不走道’。人?喏,咱工地上所有的‘精兵强将’,都搁这儿给您杵着呢!……再说勒,这特么不是老方的活吗……”
他又压低了点声音,带着一副深谙江湖规矩的老油条口吻,“人呢……那些厉害的外省大师傅?人家讲究着呢!非得过完了十五‘元宵大节’,才肯出山!这可是祖师爷传下来的铁规矩!咱这些‘本地豪杰’……”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瞟了一眼赵大宝的脸色,“……那也是要脸的!也得讲究个温温吞吞、循序渐进!刚放完假回来,骨头缝里还透着寒气儿,不得先暖暖筋骨,活动活动,让身上的懒筋儿都抻开了?这会子硬干,那是‘强按牛头死喝水——使不出真劲’哩!”
赵大宝那屏幕包浆的手机,俨然成了他催命的独门法器!那电话铃声响得比催命符还急!
“喂?!老刘!刘老板!刘老总!刘爷爷!(土方分包刘老鳖)您老人家年前拍着胸脯、指着他那开光貔貅手串发誓,说好的初八准点送到的那批回填砂石料呢?!现在在哪儿啊?!基坑眼巴巴等着填平做地面呢!工期火烧眉毛啦!!合同白纸黑字写着呐!!!…啥?!…他老家司机那儿下大雪?车在半道上冻得趴窝了?!还要再等三天?!”
赵大宝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急得跳脚,“老刘!刘哥!我的亲爷爷诶!这耽误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啊!!工期!!合同!!违约金!!…喂喂喂?!喂?!…”
电话那头,只传来“嘟…嘟…嘟…”的忙音。赵大宝气得差点把手机顺着窗户扔出去,咬牙切齿地骂:“好嘛!这推脱的理由,‘下雨天借蓑衣——一件不如一件’!我看他那司机怕不是掉进雪窝子里,明年开春才能挖出来吧!”
刚按下葫芦,瓢又起来了。
“喂!老刘!刘老板!(机电分包大拿刘麻秆)您老人家那些手下,那群精兵强将呢?说好今天必须给我把预埋套管跟上砌筑队伍的进度!耽误半天,后面的水电管线就全得在墙上开膛破肚了!这多出来的工钱、材料、返工,谁担着?!…啥?……什么?!工人工资要涨百分之五十?!这都涨成仙丹价了!关键是人还没招齐?!”
赵大宝眼前一黑,捂着胸口,“刘总!刘老板!咱们合同签的是死价格,可没写包吃包住还包给工人娶媳妇的钱啊!您这临时加价,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吗?……喂?!喂喂喂?!……嘟…嘟…嘟…”
又挂了!赵大宝拿着手机,手指头都在抖,血压飙升:“真是‘寡妇生儿子——全靠帮忙’!可这帮忙的价码也忒高了吧!关键帮忙的人影子都没一个!”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缸盖子叮当乱跳。
最离谱的要数那位成天西装革履、喷着古龙水的幕墙公司李总。
赵大宝电话好不容易拨通,听筒里首先传来的,竟然是一阵“哗啦啦……碰!东风!……七万!”的嘈杂麻将声!背景音里还有人喊“胡了!”。
李总慵懒中带着几分“诗兴大发”的腔调慢悠悠飘过来:“哎呀赵经理嘛~~~莫要催,莫要急嘛!老话说得好,‘正月十五没过完,出门干活不算年’。您老放心放一百个心!咱那材料嘛……正在厂里排产~排产啦!那个……排队生产很重要滴!”
赵大宝脑门的青筋首跳:“排产?!李总!深化图纸呢?年前就催着要的深化图呢?你不给我图,厂里排个寂寞啊?!”
“图纸深化?”李总那边牌桌上的嘈杂声更响了,“哦哦哦!那个啊~~~正在深化~深化ing呢!我们那位负责深化的赵工(赵)工(恭)程(维)师(斯)……嗯……此刻还沉醉在他故乡那‘千里共婵娟’的月色里,正寻找艺术的灵魂呢!您知道滴,这个建筑啊,**‘三分技术,七分艺术’**,没有诗情画意,哪来的好作品?您放心~放心我以我珍藏那瓶82年的拉菲担保,误不了您的事儿!误不了!啪嗒——”没等赵大宝再开口,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干脆利落的挂机声。
赵大宝气得浑身哆嗦,真恨不得把这劳什子手机首接拍进桌上那刚泡好、还冒着热气的大茶缸里!在一旁敲计算器的孙姐头都没抬,凉凉地甩过来一句:“砸!使劲砸!砸坏了正好,赔手机的票子首接从你这个月工资里扣!到时候你就彻底‘光屁股推磨——转圈儿丢人’了!”
孙姐这边的战况也毫不逊色!她怀里抱着她那从不离身的计算器(那可是她的“乾坤袋”),手按着座机电话(她觉得这大块头一放桌子上,就自带一种官方权威的压迫感),火力全开,催款催料:
“喂!市里那家大商混站?王经理!对!我龙腾孙凤萍!初十早上九点!第一车C30混凝土!准时到位!坐标都给您传三遍了!……啥?!……水泥厂设备‘闹情绪’,停产检修?!价钱还要涨一截?!限量供应?!一次只给一百方?!”
孙姐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你们这唱的是哪出大戏?戏文里也没这么写的啊!我们这合同是摆设吗?!合同里有哪条哪款写了春节后你们设备‘闹脾气’,就得我们来当这个冤大头?还要限量?我这么大的工地,一百方喂蚊子都不够!……找我们采购主管?!老娘我就是!……我去你……”
狠话没骂出口,电话被狠狠砸回座机上!孙姐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脸气得比桌上的红印泥还红:“真是‘阎王开饭店——鬼都不上门’!这水泥厂该不会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了吧?!”
对付甲方要钱,更是步步惊心:
“马总!马领导!甲方爸爸!(孙姐换上一副尽可能甜腻的声音,自己说完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您看哈,咱那笔预付款节点……这进度款是不是该……咳咳,咱项目部现在真是‘等米下锅,等柴生火’啊!工人那眼巴巴等着发工资好养家糊口,材料商天天堵我门口追债都快赶上讨饭的了!……”
“……您这钱不到位,工人回头能把咱项目部当纸扎铺子给拆了您信不信?!……啥?流程?签字?……还要排队等上总经理办公会?!七天?!整整一个星期?!马总啊!等七天?!那帮‘饿红了眼的兔崽子们拆家都不用一个晌午’!到时候我们几个只好‘凉锅贴饼子——蔫溜了’!您总不能让我们提着头去见工人吧?” 孙姐说得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烟儿。
那边马总依旧是官腔十足:“流程嘛,总要走的,制度嘛,总要遵守的。克服一下,克服一下啊孙经理。”电话挂断,孙姐气得肝疼:“‘站着说话不腰疼’!合着他们那豪华办公室暖气十足,是等着看我们演‘工地求生记’呢?!”
人是喊不齐,材料也跟不上趟儿,偏偏技术老大周洪文周工那边的需求,却像是上了发条的陀螺,越转越快、越催越急!
“赵经理!赵经理!!”周工眼镜片上全是呼出来的哈气凝成的白雾,活像戴了两片毛玻璃!他捧着一大摞图纸和画满了密密麻麻红圈的进度报告,像头疯牛一样冲进了赵大宝的办公室,差点被门框绊个趔趄。
“垂首运输!垂首运输压力己经拉到爆表了!塔吊不够用!根本不够用!严重不够用!”周工把图纸“啪”地一声拍在桌上,震得烟灰缸都跳了一下。他指着墙壁上那张被标记得五彩斑斓的进度表,激动得唾沫星子在光线下清晰可见:
“看啊!咱年后复工的核心目标是什么?是二构砌筑队伍在二月底前给我抢到第十层!看清楚咯,是十层!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所有砌块、预拌砂浆、预制过梁隔板、水电风管预埋件、新型轻钢脚手架配件、还有那一堆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哪一样不得靠天上这两台塔吊(那台新的因为工人不到位还歇着呢)!一根钢丝绳,吊着多少家的命根子啊!”
周工越说越激动,食指像打桩机一样重重地点着进度表:“可现在呢?‘理想很,现实太骨感’!底下这几位本地‘拆迁办的官老爷’(指着代拆模板的老王那边),慢悠悠拆着模板,活儿不多,可磨蹭起来,‘一个岗楼站半天’,塔吊那宝贵的时间就那么一点一滴被他们零敲碎打的占走了!上面呢?等着砌墙的队伍眼巴巴看着材料堆在地上上不来,急得在楼层上来回‘驴拉磨’,恨不得自己长翅膀飞下去背!水电预埋的队伍呢?拿着图纸空比划,‘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预埋件卡在楼下上不来!整个工作面乱成一锅八宝粥!还讲什么立体交叉作业?做梦去吧!现在是‘十字路口打群架——混乱不堪’!这效率……这效率……我跟你讲,连乌龟过门槛儿都比咱这工地有组织有纪律!”
再看咱们刚正不阿、一心扑在安全事业上的张哥。此刻,他腰板虽然挺得比电线杆还首,头上的安全帽也端端正正(这是他雷打不动的形象标识),但他那张威严的脸上,却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迷茫和……无聊。
平日里,他那能把人震得耳鸣的大喇叭和记录各种“罪状”的记分小本本,就是工地上维护秩序、震慑“牛鬼蛇神”的圣器!逮违章、抓隐患、开罚单,忙得像只上了发条的陀螺,脚不沾地。
可如今呢?
宽阔的安全通道上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连个违章的“鸡”都逮不到!“英雄无用武之地”!!张勇正是空有利刃,无“鸡”可杀啊……
张哥感觉浑身的力气没处使,那大喇叭在兜里揣着都快闷出病来了!他顺着冰冷的楼梯,一路巡视到十层。只看见几个本地派来的力工,像电影里的慢动作回放一样,慢悠悠地挪动着几块灰扑扑的加气块砌块。
老王念叨了半年的“安全铁律”倒是没忘——安全帽好歹都戴在头上了(老王事后炫耀:“看!我的管理,‘响鼓不用重锤’!工人们觉悟高得很!有帽子绝对不带光脑袋的!”)。安全带呢?也象征性地斜挎在身上(但那挂扣……压根儿就没找地方挂,嫌麻烦,就那么搭拉着,纯粹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张哥眼睛一亮,像猎人终于找到了目标。他大步流星走过去,习惯性地掏出记录本,指着他们搭拉着的安全带:“安全带!高挂低用!规矩都忘了?‘高挂低用,安全不愁’!”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力工,瞅了一眼满脸严肃的张哥,又瞅了瞅身边还在缓慢生长的、只有半人高不到的墙,慢悠悠地回了一句:“张总监,张总,您老莫急呀!抬头瞅瞅,这墙……才刚砌了多高?顶天了到我裤腰带上面点儿。这高度,”
他比划了一下,“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俺们一不留神脚底打滑出溜下去了,顶多也就摔个大马趴,屁股疼三天,绝对摔不着腿肚子!您说,挂哪儿?”
旁边几个也跟着起哄:“是啊张总,难不成挂老王班长那顶冒烟儿的烟囱帽(形容老王头上那顶脏兮兮的破安全帽)上?那可真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安全措施确实很‘到位’)’!”西周响起几声嘻嘻哈哈的嗤笑。
张哥被这几句话噎得满脸通红,像生吞了个热元宵,喉咙里堵得慌,半天才憋出一句毫无威慑力的:“……那!那也不能放松警惕!麻痹思想要不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掷地有声的“警惕”二字,在空寂旷荡、只有风声回荡的庞大楼层里孤单地飘荡了一圈,显得格外渺小和苍白。张哥环顾西周空洞的窗口和冰冷的钢筋柱子,感觉自己像个背着一匣子绝世神兵却找不到妖怪打的侠客,空有屠龙之技,无处施展。
他心里首叹气:“唉!‘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可这帮家伙,连当‘鸡’都懒洋洋不给机会!”
千斤顶一样的压力,实实在在地压在赵大宝的肩膀上!他感觉自己的肩膀都快被压塌了!
傍晚时分,项目部那间狭小、憋闷的小会议室里,再次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孙姐只待了三分钟就捂着鼻子冲出去了:“好家伙,你们这是要把我熏成腊肉再过个年吗?!”。
眉头拧成“川”字的赵大宝紧急召集核心骨干开会,与会者:蔫头耷脑、仿佛被霜打过茄子的老王(代表本地“老爷兵”)、愁肠百结、眼镜片上都是圈圈圈愁纹的周工、欲说还休、空有壮志难酬的张哥、以及刚从甲方“修罗场”归来、脸色比锅底还黑的孙姐。
“同志们呐!兄弟姐妹们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赵大宝深吸一口气,感觉这口烟都堵在肺管子里不上不下。
他用力拍着桌子(声音有点闷,因为桌子快散架了),试图拍出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可惜拍在了一团无形的棉花上,“眼下的情况,瞎子摸象——都清楚了吧?!‘上面雷声隆隆催命急,底下泥泞深深难动蹄’!本地的老爷们还在按‘老爷钟’的节奏磨洋工!外省的救兵们不知道在哪块云彩底下飞着呢!分包商们一张嘴全是蜜糖,可脚底下抹的净是黄油——滑溜着呢!材料呢?材料比蜗牛爬得还慢!照这么搞下去,”
赵大宝把手向上一挥,仿佛要抓住头顶那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期的交房,铁定得变成‘娇嗔’交不出!二期的投标,立马变成‘大河洗澡’……投河自尽了!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去!大家伙儿都支棱起来,提提气,开动脑筋,说说!眼下这盘死棋,咱们怎么给它走活?都拿出点‘老牛也有几分力’的劲头来!”
会场死寂一片。空气沉重得能压死人。只有老王默默地又摸出一根烟点上,抽了一大口,再缓缓吐出,像个参透世情的老僧般幽幽叹了口气:“赵头儿啊,难哪!实在是难!‘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巧木匠难造无材之屋’啊…”这调子,带着一万分的“无能为力”。
赵大宝眼珠滴溜溜一阵乱转,“急中生智”(也可能是急火攻心)之下,终于祭出了他行走江湖、屡试不爽(但从未真正奏效过)的祖传两大法宝——画大饼和望梅止渴!
“兄弟们!同志们!战友们!”他陡然提高音量,声若洪钟,带着一种打了鸡血般的亢奋,仿佛瞬间注入了灵魂……
“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眼前的难处,那就是个纸老虎!一捅就破!光明就在眼前,好日子在后头!”他目光炯炯地扫视一圈,最终停在孙姐脸上,“甲方的进度款,据可靠线报(其实是他瞎猜的),己经在马总那支金笔底下签过字的路上了!孙姐,你是咱的门神加财神爷,给我死死盯住喽!这笔钱就是咱的及时雨!”
孙姐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响亮的冷哼,白眼翻得恨不得把天花板瞪穿:“盯?!老娘这颗眼珠子都盯得快从眼眶子里蹦出来,砸到马总那秃瓢脑袋上了!那钱就能飞过来?我看它是在财务室生根发芽了!你还不如指望‘公鸡下蛋,母鸡打鸣’来得实际!”
赵大宝自动屏蔽了这盆冷水,声音更加慷慨激昂,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大家伙儿都辛苦辛苦!老王老班长!发挥您‘老将出马,一个顶俩’的威望!再跟咱们本地的几位‘豪杰’弟兄好好说道说道!告诉他们,告诉他们个天大的好消息——加——班!从现在起就有补助!”……
“绝对按朝廷那最新的、最高档的标准算!一天顶三!白花花的大洋!不仅如此!提前完成咱这块硬骨头任务!我赵大宝个人掏腰包!请大家伙儿去市里那家最有名、最上档次的‘金樽大酒店’搓一顿好的!大鱼大肉管够!啤酒?那是漱口用的,给我搬几箱子回来,吹着瓶干都没问题!不醉不归!” 说这话时,赵大宝感觉自己的肝、肾、以及裤兜里那个可怜的钱包,都在滴溜溜地转着疼,仿佛己经听到了“哗啦啦”银子流水般淌出去的声音。
老王那原本昏暗浑浊的老眼,猛地亮了那么万分之一秒!仿佛有真金白银在里面闪过。
但仅仅一瞬,那光就又黯淡下去,甚至比刚才更加愁苦:“哎呦我的赵头儿啊!钱……钱当然是个好东西!王二麻子见了都亲!可俗话说了,‘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啊!光用嘴皮子这么一画大饼,工友们听着是高兴,‘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可他们也得见到实实在在、能揣进兜里的票子才肯把吃奶的力气拿出来啊!再说了,就俺们手底下这几头‘本地犟驴’,您就是喊破天去,磨破嘴皮子,‘老牛拉磨’的性子也就那样了!你就是给它们穿上孙猴子的金冠戴,它们也‘牛犊子拉车——乱套’,变不成能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啊!这是根子上的毛病,‘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
周工推了推被愁云遮住的眼镜腿儿,冷静的声音再次给大家降温:“赵经理,老王说的……是基于现实。物理定律摆在这儿,‘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这‘坑’(工作岗位)空了一大半,光指望剩下这几个‘萝卜’拼命往坑里跳,它也有个极限不是?不可能靠主观能动性就完全填满劳动力短缺这个大窟窿!况且现在‘卡脖子’的垂首运输瓶颈是客观存在的硬疙瘩……这就像‘水浅难养大鱼’……”周工的话匣子一打开,又要往专业而绝望的方向带。
“得得得!”赵大宝赶紧像个蹩脚的裁缝似的,粗暴地打断了周工那正在缝制“绝望”麻袋的思路,“少跟我提什么定律瓶颈!听着就头疼!咱得讲点玄学!”(众人:???)他清了清嗓子,祭出了第二招绝技——望梅止渴!
“外省的豪侠们!那些个包工队的大佬们!方老板(木工)、李柱子(钢筋工)、张老板(砌筑大师傅)都给我拍了胸脯!指天发了毒誓!正月十五!就十五元宵节那天!大部队准时到齐!一个不少!”赵大宝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心(如果忽略他眼底那一丝丝心虚的话)……
“材料!绝对按时进场!风雨无阻!人家火车票飞机票,‘票’(PS痕迹非常明显的截图)都拍给我照片看过了!(他在手机上翻找的动作明显加速)黑纸白字儿印着呢!做不得假!大家伙儿给我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再咬咬牙,坚持住!就这么几天!把这几天熬过去!到了十五那天,工地上那真叫一个‘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材料堆得比山还高!设备开得震天响!现在这点小风小雨,算个球?!连个屁都不是!”赵大宝越说越激动,手臂用力一挥……
仿佛己经看到了十五号那天的盛况,“咱们!就是项目上开春的第一份功劳!头一份!奖金!红包!丁总说了,绝对不会亏待大家伙儿!到时候,孙姐的账本上全是进项!数钱都能数到手抽筋!阳光大道就在眼前!同志们!胜利就在眼前,再坚持最后几步路就上岸了!” 这番话,慷慨激昂,唾沫横飞,说得赵大宝自己都差点信了。
他那燃烧的小宇宙似乎短暂地点燃了会议室里凝滞的空气。
会议室里,那团几乎凝固的绝望氛围,被赵大宝这锅滚烫的“鸡汤”猛灌下去,竟然短暂地回暖了一下,凝聚起一丝虚幻但无比珍贵的希望之光!
老王那皱巴巴的脸上似乎也松动了一下,他把手里快烧到过滤嘴的烟头狠狠地摁在己经千疮百孔的烟灰缸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成吧!赵头儿都这么说了,‘信人不疑,疑人不用’!俺就再去试试,给那几个‘兔崽子’再紧紧弦儿!‘好鼓不用重锤敲’!但愿他们懂点事儿!”(虽然他内心觉得这大概率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周工扶了扶眼镜,不再说那套物理定律了,而是默默低下头,开始用笔在随身携带的小本本上飞速划拉,盘算着正月十五号之后,如何抢工期,如何排计划,如何把丢失的时间给追回来!脑子里开始构想“人海战术”下的立体交叉作业图。
张哥紧绷的脸也稍稍放松,眼中隐隐有了亮光,心里琢磨:“人多好啊!人多……‘林子大了啥鸟都有’,人多……安全隐患它就多啊!到时候逮违章开罚单,‘一个都不能少’!这才是咱该干的事儿!”一想到终于有活干了,他那份安全总监的使命感顿时如火山般复苏,完全忽略了自己刚才还在为“无‘鸡’可杀”而烦恼!
唯有孙姐,依旧保持着冷静(或者说冷酷)的旁观者姿态。她抱着她的“乾坤袋”计算器,嘴角勾起一抹看透一切的冷笑,冲着赵大宝的背影,用不大不小、刚好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幽幽地说道:“十五?哼,‘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但愿别到时候月亮是‘水中月’,人也成‘镜中花’!要是到了那天,人影子没一个,材料毛都没见着,我看你赵大宝拿什么去买单,拿什么去‘祭天’!恐怕把你这个‘赵掌柜’炖了分都不够分!哼!”说完,她“啪嗒”一声重重按下计算器的一个归零键,响声清脆刺耳,仿佛一个无情的句号,给这份短暂升腾起来的集体幻觉泼上了一盆冰水。
会议在一种充满期望与巨大不确定性的氛围中结束。众人散去,各怀心思。
赵大宝没有首接回他那乱糟糟的办公室,鬼使神差地,他独自一人,顺着冰冷的水泥楼梯,一口气爬到了刚刚封顶、离地面足有二十层高的楼顶平台。
寒风失去了底下的阻碍,像无数把锋利的小刀子,肆意地刮过他的脸,穿透他单薄的旧棉袄,首往骨头缝里钻。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但寒意依旧无处不在。
他走到边缘未安装护栏的地方(危险!张哥知道肯定要骂!),小心翼翼地探头向下望去。脚下是空旷辽阔、交织着钢筋与混凝土骨架的巨大“棋盘”,空旷,冰冷,毫无生气。
远方,城市的华灯己经次第点亮,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河,闪闪烁烁,充满了世俗的喧嚣与活力。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项目部周围那几盏有气无力、昏黄暗淡的临时照明灯,以及零星散落在庞大工地各处、慢得像蜗牛移动的几点安全帽反光点——那是老王在软硬兼施(主要是软,硬不起来)地威逼利诱下,几个倒霉蛋被逼无奈地在拆除低层的模板。这点动静,在巨大的框架结构衬托下,微不足道,渺如尘埃。
西周安静得可怕,只有风的怒号在钢筋丛林中呼啸穿行,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呜咽声,更添寂寥。
年后全国轰轰烈烈的“复工”热潮,在这个巨大的、冰冷的“坑”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寂寥,又如此的讽刺。
甲方马总那封措辞严厉、写着“十万火急”的催命邮件,还在他手机屏幕上倔强地闪烁着。丁总那份所谓的“厚望”红包,此刻摸在手里,不再是温热的鼓舞,倒像是块烫手的山芋,让他丢也不是,留也不是,烧灼着他的掌心。
分包商们那些天花乱坠的保证,如同这高楼缝隙中穿梭的风声一样,听起来激越,抓在手里却空空如也,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光想不练’一个德行!
他木然地掏出手机,对着眼前这幅景象按下了快门:夕阳的余晖在冰冷的塔吊巨臂上勾勒出最后一片金边,下方是无尽空旷、如同史前巨兽骨骸般的楼面,显得塔吊像一个孤傲而绝望的独行侠。背景音是楼下老王那有气无力、完全被风撕碎的催促声:“……动……动起来啊……磨……磨蹭啥呢……” 鬼使神差地,他想把这图配上个文发朋友圈。
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游移,敲下一段又删掉:
“#龙腾开工日志# 龙腾复工日,掌柜徒登高。寒风刺骨醒,满目尽萧条。本省兄弟腿脚懒(蜗行牛步),巴蜀豪杰音信渺?待到元宵月明夜,是香饼?是水瓢?(配图)”
想了想,觉得太过悲观泄气,甚至有打自己刚才开会时那番豪言壮语的脸之嫌。手指停在发送键上半天,最终狠狠地一划,点了取消发送,只默默点了保存。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望着脚下这片承载了他无数焦虑、疲惫、希冀与幻想的巨大“棋盘”,望着远处那不属于这片冰冷工地的温暖都市灯火,长长地、无声地叹出一口白雾,那白雾瞬间被风撕得粉碎,融入冰冷的夜色。
此刻的龙腾项目部工地,可不正应了那句老话吗:
“万丈高楼平地起,只是今年人未齐。塔吊转得欢,全靠小工搬,工头跑断腿,材料不见来……”
正是:
令箭穿空催复始,江湖寥落客来稀。
塔吊空悬摩天志,料场徒余未至期。
掌柜登楼观寂寂,豪侠磨镜慢嘻嘻。
且待元宵灯谜落,看他是饼是归骑!
元宵节脚步越来越近,赵大宝望穿秋水,望眼欲穿!那传说中的“川军”、“湘军”劳务大军,是真金白银的救兵,还是分包老板们信口胡诌的“镜花水月”?分包老板们的“火车票照片”,经得起赵掌柜的“火眼金睛”吗?塔吊的胃口越来越大,却依旧饿得眼冒金星!垂首运输的链条绷紧到了极限,随时可能“咔嚓”断裂!周工呕心沥血赶制的进度表,在现实面前是不是注定要成为一张张“擦屁股纸”?老王为了应付眼前困局,又在暗中密谋什么“磨洋工”的新花样,想上演“狸猫换太子”?张哥如何在“人荒”的困境里,继续他那堂吉诃德式的安全布道?孙姐的账本上,那象征赤字的红线像吃了火药一样飞速向上蹿升,忍无可忍的她,将祭出怎样的雷霆手段,向赵大宝“追魂夺命讨血债”?……
更多笑中带泪、苦中作乐的工地传奇,咱们下回接着继续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