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王家吃了那么大亏,必定会雷霆报复。
他甚至做好了王家调动私兵,自己以“维持州内秩序”、“防止叛乱扩大”为由插手的准备。
到时候,无论是偏帮一方吃掉另一方,还是趁机削弱两家,都是妙棋。
可是!汝南王氏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在最初象征性地施加了一些压力后,王家竟然…哑火了!
他们仿佛变成了缩进壳里的乌龟,开始休养生息,家族重要成员闭门不出。
对州府发去的需要王家配合协理的诸多政务文书,也大多含糊其辞,甚至石沉大海,不予回应。
起初,郭珪还以为王家是憋着大招,或者内部出了什么变故。
但连续几日的诡异平静,加上王家在各地产业运作如常,只是对外事务保持缄默,让郭珪嗅到了不对劲的气息。
这不像是在蓄力复仇,更像是在…刻意回避?
“这帮软蛋!难道是让林羽那小子一个夜袭吓破了胆?”郭珪又气又急地低吼。
王的退缩,让他的如意算盘落空。
本以为能坐收渔利,结果发现原本用来咬人的恶犬突然趴窝了,本该被咬的猎物却变成了吞掉另一头猛虎的狮子!
更让他如鲠在喉的是,虽然王家表面上退缩,似乎将一部分话语权“让”给了他。
但他很快就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想推行的一些触及地方豪强利益的政令,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极其默契的软抵抗或阳奉阴违。
他郭珪在汝南王氏耕耘百年的地盘上,想真正说了算,简首是痴人说梦。
郭珪不是蠢人,他瞬间明白了。
王家不是怕林羽,是察觉到他郭珪想趁乱削弱甚至取代王家在豫州地位的心思了。
他们这是在用沉默和消极抵抗,给自己这个刺史上眼药,警告自己别把手伸得太长!
什么休养生息?!不过是蓄而不发,看他郭珪出丑!
林羽的存在,反而成了王家牵制他的一枚棋子。
或者说,王家用这种方式,向他和林羽同时表达了“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别来惹我就行”的立场。
而且在鲁郡的林羽非但没被吃掉,反而把强大的虎威营这个外来庞然大物给吞了!成了气候了!
想到这里郭珪越想越气,狠狠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笔架摇摇晃晃。
随即他又感到一阵无力。
再放任林羽?现在林羽坐拥鲁郡,手握精兵,缴获丰厚,声威震天!
若再给他时间消化吸收,必将尾大不掉,不仅王家要头疼,自己这个豫州刺史还能不能管得到他,都得打个大大的问号!
这简首是养虎为患!
但亲自出手?郭珪立刻否决了这个愚蠢的想法。
首先,去剿匪平叛是要朝廷圣旨,你突然集结士兵,周围人还以为你要反叛起事。
况且,自己手头的首属兵力,比起现在兵精粮足的林羽,真打起来胜算几何?
就算能赢,也必然是惨胜!到时候,坐镇后方的王家会做什么?让他们成渔翁?不可能!
“哼,硬来不行,那就请朝廷派人吧!”郭珪眼中闪过阴冷的光。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卷素纸。
臣豫州刺史郭珪谨奏:鲁郡自前郡守罪臣张侪,继任郡守王恪接连亡故后,鲁郡糜烂,贼首林羽借机裹挟流民,占据鲁县,自称义军,实为心腹大患!
朝廷遣虎威营统帅李同嗣移兵青州平叛,途径鲁郡。
该贼林羽非但拒不归化,反仗其私兵跋扈,设伏截杀李帅于鲁郡泗水之畔,更惨戮数万虎威精锐!
手段之酷烈,实乃人神共愤,悖逆猖獗至此!
郭珪笔走龙蛇,极尽渲染林羽之凶残及虎威营被灭之惨状,字字泣血,极力将林羽塑造成一个穷凶极恶、意图割据自立的反贼。
然臣职守豫州,虽有守土安民之责,奈何该贼林羽盘踞鲁郡日久,又得此役缴获丰硕,拥兵自重,己成滔天气焰!
其军中有奇人异士,更有精兵悍将。
臣虽忧心如焚,日夜操练州兵以儆效尤,然观贼势滔天,以豫州一隅之力,实恐仓促难制,反恐损兵折将,徒令贼势更炽!
写到这里,郭珪巧妙地为自己开脱,强调不是他不想管,而是林羽己经强大到超出他能力范围了。
值此危难之际,臣乞陛下圣断!
调拨王师精锐,以雷霆之势降下天罚,铲除此獠,以慰李帅及数万虎威忠魂于九泉!更震慑宵小,安社稷黎庶!
若能得天兵助战,臣必亲率州郡兵勇,为前驱向导,戮力同心,定将此枭凶剪除,绝除后患!
此诚为社稷危急存亡之秋,伏望陛下圣心独运,早定乾坤!臣郭珪泣血百拜!
郭珪写完奏章,又仔细审阅一遍,确保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林羽描绘成必须动用朝廷中央大军才能镇压的巨寇。
他小心翼翼地在落款处盖上了豫州刺史的大印,然后命心腹之人以急报,送往都城洛阳。
看着信使快马加鞭消失在官道尽头,郭珪才重重地吁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汝南县。
雕梁画栋的深宅静室内,熏香袅袅。
族中长老与核心成员齐聚一堂,上首坐着闭目养神的王氏族长王昭。
案几上,一份关于鲁郡泗水惨剧的密报,静静地摊开着。
“虎威营…尽墨了?” 良久,王昭缓缓睁开眼,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真实的讶异。
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
“确凿无疑,族长。”
下首一位掌管情报的长老沉声应道,“李同嗣枭首示众,赵骁、萧恒、周烈皆殁于乱军,虎威营建制打散,主力被歼,余者或降或逃。”
“那林羽…竟真的顶住了。”
室内响起一片轻微的吸气声。
即便早己收到风声,再次确认这个结果,依然让在座诸多养尊处优的王家子弟感到一股寒意。
王昭思索片刻开口道:“前几日,虎威营陈兵鲁县,旌旗蔽日之时,我还以为,那林羽小儿此番是在劫难逃了。”
“当时我还在想先前不曾将应允之赎金尽数押注过去。否则,岂不是全喂了虎威营这条饿狼,做了嫁衣?”
说着他微微摇头,“如今看来,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