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琬一身官袍早己染尘,他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正指挥着上千民夫如同忙碌的蚁群般搬运着守城器械。
滚木、礌石、成罐的火油、散发着恶臭的巨大铁锅里熬煮着骇人的金汁,被一队队力夫吃力地抬上城头各个关键位置。
民夫们脸上充满了恐惧和疲惫,但在蒋琬的鼓励和周全的组织下,没有人退缩。
“快!把那些钉板抬到南门箭楼下面去!滚油再加热!籍车绞索检查!”禽滑釐的声音穿透喧闹的工地。
这位墨家子弟展现了墨家守城之术,虽然平时嘴里念叨着兼爱非攻。
但是遇到敌军来攻城时,管你什么来头,就算是公输班在世,他禽滑釐也有信心挡下来。
他穿着便于行动的粗布短褂,在城墙各处疾走巡视,指导着民夫和少量工兵营士兵加固薄弱环节、调整大型守城器械的角度。
准备的改良火药罐也让人全部搬出来,现在要让李同嗣尝尝改良后火药的威力。
马谡站在城楼最高处,神色凝重如铁。
看着城外的军队,保守估计有两万人马,自己这边的正规士兵不足对方零头。
但他不能退,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城内城墙上下所有人。
他们的目光有的惶恐,有的坚定,有的麻木。
他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喊道:“将士们!父老乡亲们!现在是鲁县的关键时刻!”
他拔出腰间佩剑,剑尖首指城下黑压压的虎威营大纛:
“看见了吗?!那就是李同嗣!那个杀入驺县,屠戮我袍泽手足,践踏我鲁郡尊严的刽子手!”
“他以为,仗着兵多将广,就能碾碎我鲁县,就能让我等束手就擒?!”
“痴心妄想!”马谡的声音陡然拔高到极致。
“我们一路走来,败过,逃过,没怕过!”
“他李同嗣算什么东西!这里是我们的家!”
“我们的身后就是妻儿老小,如果我们守不住,我们的家眷就会被屠戮,会被流放岭南。”
“与其引颈就戮,不如拼死一搏!”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先前被绝望压制的士气被瞬间点燃,潘凤第一个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重甲在身竟向前猛踏一步。
三百丹阳精兵齐声怒吼,长刀拍击盾牌。
他们知道,退无可退!唯有死战!
城外,虎威营中军大纛下。
李同嗣对城头那忽然爆发的、近乎歇斯底里的呐喊只是冷眼一瞥。
困兽之斗的不甘罢了。
他身边的亲兵队长快步上前,递上一张刚刚用猎鹰传递、还带着体温的密报小纸条。
是血鹰斥候的急报。
林羽军握有‘震天雷’,在防守汶阳时出现。威力巨大,务必小心。
“震天雷…”李同嗣低声念出这三个字,握着纸条的手指猛地收紧,将纸条瞬间攥成一团。
冰冷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深深的惊诧和随之而来的凝重。
他作为李家子嗣当然知道“震天雷”是什么。
那是朝廷工部火器局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研制的、被列为国之重器的绝密大杀器。
其配方、制法、管理,皆为皇室和枢密院最高机密。
每一处出产、使用都记录在册,他虎威营也未曾装备。
林羽,一个盘踞地方的叛贼,如何能得到这种核心秘方?!
一丝冰冷的怒意在李同嗣心头升起。
朝廷内部腐朽至此?连这等镇国重器的机密都能泄露?
但随即这怒意又化为深深的无奈和更强烈的杀机,现在对方掌握震天雷己成事实。
现在最重要的,是破解和摧毁。
不能让这足以改变攻城天平的利器在他们手中发挥效用。
传闻震天雷:铁罐盛药,以火点之,炮起火发,其声如雷,闻百里外。
但是它也有弱点,点燃引信需要时间,怕水怕潮,最重要的是林羽手里的数量绝不会多。
李同嗣还是不相信秘方会被林羽掌握,要是真是这样的话,现在震天雷的秘方大概人尽皆知了。
应该有从京城偷偷运输出来的散落民间,即使这样李同嗣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如果数量有限的话。
“哼,”李同嗣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冷笑,“想靠这偷来的奇技淫巧翻盘?做梦!”
他对身边副将下令,“让右翼前军两个队的轻骑兵顶到护城河边。”
“以十为单位,分散佯攻,吸引箭矢火力。一旦发现城头抛掷状物或巨大燃点爆响,率队立刻后退。”
“其余各部,给我保持住压力。我要让城内一刻不得喘息,看他们有多少火药可耗!”
“还有把投石车固定好,给我往城里砸!”
“弓箭手备好火油,准备射火箭!”
命令迅速传遍全军。
进攻的鼓点骤然变得更加急骤狂暴。
咚咚咚!
“准备放箭!”
“点火!”
“放!”
咻咻咻咻!
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响彻天地。
天空骤然被染成一片昏黄。
上万支涂满了猛火油的火箭从天而降,带着凄厉的尖啸和刺鼻的油火气味,瞬间遮蔽了夕阳最后的余晖。
随后天空中又飞来巨石,狠狠砸向鲁县的城墙。
火箭落在城头,瞬间燃起片片大火。
木制的箭楼顶端冒出滚滚浓烟。
民夫们慌乱地试图扑灭火焰,却被后续而来的箭雨射倒。
马谡立刻派盾兵防守,抵御箭雨,随后吩咐手下的弓兵还以颜色。
巨石砸在墙壁和女墙上,地动山摇。
坚固的墙体在轰然巨响中被砸出蛛网般的裂痕。
城下的轻骑顶着盾牌,在护城河边排开不断游走,试探攻击,吸引着城上的箭矢和注意力。
一旦发现城头某处有异常密集的士兵或者出现明显的引线火光,他们便急速后退。
城头之上,马谡厉声高呼:“别管小火!去人!堵住裂缝!弓箭手射那些靠河边的!火油队!等他们冲撞车上来再动手!弩车给我反击!”
他焦急的目光扫向隐蔽处那几个盖着厚重湿泥苫布的陶罐。
那是提前准备好的火药罐,等虎威营的人聚集的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
但是虎威营的人好像早有预谋,一首在护城河周围游走,根本不扎堆。
必须等,等一个足够多的敌军集中攻城的致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