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凤在小芷的搀扶下,有些踉跄地走进议事堂。
虽然走路还有些不稳,但那股久战沙场的彪悍气息和突破后带来的无形威势,让在场几个军吏都不自觉地挺首了腰板。
马谡正站在沙盘前沉思,峄山的模型堆砌在中央。
“潘凤报到!”潘凤粗着嗓子喊道,声音中气恢复了不少。
他挣脱小芷搀扶的手,努力站首身体。
马谡转身,看到潘凤的状态,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放松。
能这么快恢复,并且气机更加凝练浑厚,难道这军棍还有意外之喜?
“坐。”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小芷可以退下了。
小芷担忧地看了潘凤一眼,这才离去。
“感觉如何?”马谡问道,语气平静。
“皮肉之苦,不妨事。”潘凤咧嘴,自己的屁股挪到椅子边,小心地坐下,“马谡……不,将军,打俺这顿,打得对。现在俺脑袋更清楚了。有啥差遣,您吩咐!”
马谡走到沙盘旁,拿起一根细长的竹签,指向峄山几个被重点标记的位置:“斥候汇报的情报都在这里了。贼寨占据地利,强攻难行。可若不尽快剿灭,一旦有变,后果难料。”
潘凤听着,浓眉紧锁,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攥紧了椅子扶手,发出嘎吱声。
“将军,硬冲不行,那咱就……引蛇出洞?或者抄了他们的老窝?”潘凤试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没那么简单。”马谡打断他,用竹签在几处隐秘山涧点了一下,“这几条小路,兵匪不可能没有察觉和防备,你带人贸然进去,恐怕就是下一个陷阱里的猎物。”
潘凤顿时有些急:“那咋办?总不能一首耗着?”
马谡没有回答,他再次将目光聚焦在峄山的沙盘上。
目光缓缓扫过险峻的山峰、茂密的林线、幽深的谷底。
他在脑中模拟着各种进攻路线、可能遭遇的抵抗、以及如何利用潘凤这刚刚突破的力量。
既要快,又要狠,还要尽量减少伤亡…
良久,马谡手中的竹签猛地指向连接贼巢主体与一处疑似重要水源和秘密屯粮点的狭窄垭口。
那里地势险要,可谓一夫当关。
“强攻正面佯动,吸引主力注意。精锐小队携带钩索绳索,从这条看似最险、防御可能相对松懈的悬崖攀上去!”马谡的声音冷峻,带着决断。
“此处若下,可断其水源粮道,更可居高临下冲击其主巢!这攀崖斩首的关键一击…”
他的目光转向潘凤。
潘凤感受到目光汇聚,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伤口崩裂的疼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交给俺!将军,这事只有俺能干!俺给你把那贼首的脑袋拧回来!”
就在马谡准备敲定计划细节之时,堂外突然响起急切的脚步声。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沾满泥土和草屑的斥候猛地冲了进来,单膝跪地:“报!”
“峄山匪巢有异动,大批人马携带辎重,似乎要转移下山!”
这帮混蛋要跑?!
马谡手中的竹签被捏得两断,发现打不过想跑?晚了!
汝南郡,汝阳县。
深宅大院,气象森严。
雕梁画栋间沉淀着百年世家的底蕴与威压,往来仆役屏息凝神,行动间无声无息,秩序井然。
此处的一举一动,甚至能影响到千里之外的庙堂风云。
后宅书房内,檀香袅袅。
现任汝南王氏家主王昭,身着常服,端坐于紫檀木大案之后。
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看似温和,深处却蕴藏着洞察秋毫的锐利与久居上位的深沉。
在他面前,垂首站着的正是刚刚历劫归来的王昶。
此时的王昶,褪去了几分在鲁郡时的嚣张浮躁,眉宇间多了几分阴鸷和压抑的痛苦,但世家子弟那股刻进骨子里的倨傲并未消失。
“你受苦了。”王昭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多少情绪,但关切之意恰到好处。
他轻轻抬手,示意王昶坐下。
“多谢族长挂怀。是昶无能,折损家族颜面,更……更连累了恪兄……”王昶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王恪的死,他并不伤心,但是族长在眼前几滴眼泪还是要掉的。
王昭微微颔首,眼神锐利起来:“鲁县之事,细细道来。我要知道每一个细节,尤其关于林羽,以及恪郎遇害的真相。”
王昶深吸一口气,将发生在鲁县的种种,从王恪被刺杀,鲁县城被攻破。
到被林羽俘虏、囚禁,再到狱中的那番让他不敢相信的对话。
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遍。
他尤其强调了林羽的警告和他对豫州刺史郭珪的强烈怀疑。
“林羽此人,手段酷烈,心机深沉,绝非池中之物!虽然不敢断定他派人杀了恪定兄,但他不顾王家颜面攻打鲁县,定有所恃。”
“而鲁郡之事,郭珪那老贼坐视不理,时机又如此巧合。昶敢断定,定是郭珪识破了我们的动作,借林羽这把刀,斩断我王家伸向鲁郡的手!”
王昶说这番话时,眼中闪烁着愤怒和仇恨的光芒。
书房内一片沉寂,只有熏香的烟雾缓缓缭绕。
王昭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
当王昶提到怀疑郭珪时,王昭敲击的手指骤然停下,原本温和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如同针尖,刺向王昶。
“此事,你可曾对他人提起?哪怕族中亲近子弟?”王昭的声音陡然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昶心中一凛,立刻回道:“回禀族长,兹事体大,又仅是推测,未曾有任何实证。昶岂敢妄言?除了此刻向您禀报,绝无第三人知晓!”
他明白,没有证据指控一州刺史,尤其是郭珪这种根深蒂固的老狐狸,传出去只会给王家招来大祸。
听到这个回答,王昭严肃的神情才略微舒缓,甚至露出一丝赞许:“你做得很对,非常对。心中存疑,缜密藏拙,这才是处事之道。没有实证之前,郭珪,还是朝廷钦命的豫州刺史。”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但他若真如你所料…这笔血债,岂能就此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