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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陈猛地挺首了腰板，抓起抹布更加用力地擦着案板，仿佛要把昨夜所有的污秽和憋屈都擦干净！小王深吸一口气，转身“呼啦”一下捅开了灶膛，原本微弱的火苗轰然蹿起，舔舐着冰冷的锅底！老马弯腰捡起地上的小葱，在围裙上狠狠蹭了两下泥，走到水缸边哗啦啦冲洗起来。
“杜师傅！您说！今天咱们干啥！”赵西鼓起勇气喊了一嗓子，声音带着颤，却异常响亮。
“备料。”杜灵芝的声音依旧平稳，“老马，去菜站，挑最水灵的莲花白，叶子要脆，帮子要厚。再选些个头匀称、没发芽的黄心土豆。”
“小陈，取咱们泡菜坛子里最酸脆的老坛酸萝卜，切细丝。再备上好的干辣椒段、花椒粒、蒜末、姜末。”
“小王，骨头汤继续熬，火候要足，汤色要浓白如奶。”
一道道指令清晰利落，如同战场上的军令。食堂里凝固的空气瞬间活了过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洗菜的水声、炉火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重新奏响了属于“巴渝厨娘”的乐章。
杜灵芝走到灶台前，拿起那把沉重的“厨娘刃”。手腕的伤口在用力时传来刺痛，她却恍若未觉。刀锋在磨刀石上发出沙沙的轻鸣，寒光流转。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听说了吗？昨晚上，镇子外头盘山道，掉下去一辆车！摔得稀巴烂！听说里面……有警察！”
“我的老天爷！真的假的？不是说押送那个……那个杜灵芝的吗？”
“可不就是她！邪门了！车都摔成渣了，她愣是被人从悬崖边上拽上来了！毫发无伤？呸！我看是命硬克人！克死了亲姐，克走了亲妈，连她爹都给克病了，现在连警察都克死了俩！”
“哎呦，可不敢瞎说！我听说啊，是有人要害她！那车刹车被人弄坏了！”
“害她？她一个厨子，谁费那劲？我看就是报应！一个女的，不安分守己做饭带孩子，整天抛头露面，还跟港城大老板不清不楚，能有什么好下场？听说港城那边都下战书了，要让她身败名裂呢！”
“就是！林公子那么金贵的人，在她食堂门口被捅了，谁知道是不是她招惹的仇家？我看呐，这‘巴渝厨娘’的招牌，悬了……”
镇上的茶馆、供销社门口、甚至是排队打水的井台边，类似的窃窃私语如同带着毒刺的藤蔓，在晨光中悄然蔓延。昨夜悬崖边的警笛和枪声，成了最好的佐料。杜灵芝“命硬克亲”、“招惹是非”的污名被添油加醋，与港城战书、林书墨遇刺搅和在一起，发酵成一坛恶臭的谣言。
这些风言风语，不可避免地也刮进了食堂。
小陈出去倒泔水时，被隔壁裁缝铺的胖婶子一把拉住，神神秘秘地打听：“小陈师傅，你们杜老板……真没事啊？外头可传得邪乎了！说她是……”后面的话被胖婶子咽了回去，但那眼神里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让小陈心头火起。
“我们杜师傅好着呢！”小陈猛地甩开胖婶子的手，泔水桶重重顿在地上，“是有人要害她！警察都查着呢！再瞎嚼舌根，小心舌头生疮！”她气呼呼地冲回食堂，胸口剧烈起伏。
“怎么了？”老马看她脸色不对。
“还能怎么？外头那些人，嘴里没一句好话！”小陈愤愤不平地把听到的复述了一遍，末了红着眼眶，“杜师傅为了咱们食堂，为了小宝，命都差点没了，他们还……”
杜灵芝正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放在案板上，闻言，手中沉重的“厨娘刃”稳稳落下。
嗤——！
一声轻响，刀刃没入厚实的肉块，沿着肌理平滑地片开，肥肉部分晶莹如脂，瘦肉纹理分明。她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外界的喧嚣只是拂过刀刃的微风。
“舌头长在别人身上，管不住。”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专注地看着刀刃下的肉片，“管好自己的灶，做好自己的菜。香飘十里，自然能盖过那些臭气。”
她将片好的薄如蝉翼的五花肉放入碗中，加入葱姜水、盐、少许酱油和红薯淀粉抓匀上浆。动作精准，带着一种抚平人心的韵律。
就在这时，食堂门口的光线一暗。
张全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换了件干净的深蓝色中山装，但眼底浓重的青黑和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暴露了他一夜未眠的疲惫。他手里提着一个崭新的铝制饭盒，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灶台前那个沉静忙碌的身影。
看到她缠着纱布的手腕，他瞳孔微微一缩，握着饭盒的手指收紧。
杜灵芝仿佛有所感应，抬起头。西目相对。
没有言语。食堂里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和刀切在案板上的笃笃轻响。
张全一步步走过去，将那个还带着热气的崭新饭盒轻轻放在她手边的空案板上。饭盒盖子边缘，还凝着细小的水珠。
“食堂的早饭……怕是不凑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扫过她手腕的纱布，又飞快移开，落在她平静的侧脸上，“家里……熬了点小米粥，蒸了馒头，还有……你爱吃的泡菜。”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杜灵芝的动作顿了一瞬。她放下刀，掀开饭盒盖子。一股温暖朴实的米香混合着老坛泡菜特有的酸香扑面而来。金灿灿的小米粥熬得浓稠，白胖的馒头喧软，旁边一小格正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切得细细的泡豇豆和泡萝卜丁，淋着红亮的熟油辣子。
这份简单却熨帖的早饭，无声地诉说着他笨拙的关心和未能护她周全的愧疚。
杜灵芝拿起一个馒头，掰开，里面还冒着热气。她夹了一筷子泡菜塞进馒头里，大大地咬了一口。焦脆的馒头外皮，柔软的内里，滚烫的猪油混合着酸辣脆爽的泡菜和辣椒油的焦香在口中炸开，那熟悉到骨子里的滋味，瞬间熨帖了冰冷的胃袋和紧绷的神经。
“饭很好。”她咽下口中的食物，声音依旧平静，目光却落在饭盒里那碟不起眼的泡菜上，“泡菜……有点咸了。”
张全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下。他看着杜灵芝专注吃饭的侧影，看着她手腕上刺目的白纱，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低沉而坚定的承诺：“外面的事，有我。你安心。”
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深蓝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