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物柜的铁皮硌得我肩胛骨生疼,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把后背的病号服黏成一片。
老皮缩在我脚边,它的尾巴尖轻轻扫过我脚踝,像在数我的心跳——一下,两下,第三下时,门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07号样本回收流程走完了。”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股没睡醒的沙哑,“李姐说明天开始推进08号,这次得把洗髓成功率提上去。”
另一个女声冷笑:“上次07号失败就是因为共情阈值压不住,听说08号是个‘共情适配者’?这种人最麻烦,情绪波动大,容易觉醒异常感知。”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共情适配者——三天前我翻到护士站抽屉里那份泛黄档案时,“共情阈值”西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旁边备注着“高敏感型患者可能触发异常沟通能力”。
原来他们说的不是别人,是我。
老皮突然用脑袋顶了顶我的掌心,它的胡须在我指缝间颤动,是“危险”的信号。
我死死咬住后槽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嘴里漫开——得冷静,得记住他们说的每个字。
“叮”的一声,电梯提示音从走廊尽头传来。
年轻男人嘟囔了句“李娜查岗来了”,脚步声往楼梯口去了。
我数到第十下心跳,轻轻推了推储物柜的门。
锈迹斑斑的合页发出细不可闻的“吱呀”声,混着通风口漏进来的松香,我猫着腰钻了出去。
墙根的应急灯闪着暗红的光,把墙角的实验进度表照得一清二楚。
我踮着脚凑近,墨迹还没干透,07号旁边“回收完成”西个字被黑笔重重划掉,08号后面跟着一串批注:“待洗髓阶段启动,需提前72小时注射抑制药剂”。
“陈丰”两个字就压在08号编号下面,钢笔印子深得出奇,像要把纸背戳穿。
我摸出藏在内衣里的小刀——这是上周打扫卫生时从工具间顺的,刀刃磨得能照见人影。
纸页被刀尖压得发皱,我快速记下“08号=陈丰”“洗髓阶段=人体实验”,手腕上的旧伤被金属硌得生疼——那是刚入院时挣扎着撞床栏留下的,现在倒成了最好的计时器,每疼一次,就是过了半分钟。
“砰!”
隔壁房间突然传来闷响,像是金属撞击地面的动静。
我猛地抬头,玻璃幕墙后面的影子晃得厉害——是那个总被绑在电击椅上的“电击男”。
他后颈的电极线拖在地上,火星子劈里啪啦溅起来,把白大褂的衣角烧出个洞。
“操!305又挣脱了!”监控室方向传来尖叫,脚步声像暴雨似的砸过来。
我抓着记录纸的手一紧,转身往通风口跑——那是老皮带我找到的逃生通道,从管道爬出去能绕到后山。
刚扒住通风口的铁网,身后突然响起电流击穿空气的“滋啦”声。
我回头的瞬间,正看见李娜举着电棍戳向电击男的胸口。
他的身体像被抽走了骨头,软绵绵栽倒在地,后颈的电极接口迸出一串蓝紫色火花。
“都愣着干什么?”李娜的声音像淬了冰,“把305拖去消毒室,08号的抑制针准备好——明天中午十二点,洗髓开始。”
警报声骤然炸响,红色灯光在走廊里来回扫。
我借着混乱钻进通风管,手肘撞在铁皮上,疼得倒抽冷气。
老皮该在前面探路的,可平时它爪子刮铁皮的“沙沙”声现在没了,连那股熟悉的鼠毛腥气都淡了。
“老皮?”我压低声音喊,喉咙发紧。
通风管里只有自己的回音,混着警报的嗡鸣。
爬到主通道出口时,我顿住了。
墙根的阴影里,老皮常蹲的那块碎瓷砖上,沾着几点暗褐色的东西——是血。
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来。
我蹲下去,用指尖碰了碰那点血迹,还没干透。
老皮的尾巴尖有块黄色的毛,刚才在储物柜里它蹭我脚踝时,那点温乎气儿还在。
警报声突然变调,是保安队长老秦的声音:“B区通风管有动静,三组跟我来!”
我攥紧记录纸,最后看了眼那滩血,猫着腰往反方向跑。
风从后山的方向灌进来,带着松针的苦香,可我闻见的只有铁锈味——是老皮的血,还是我掌心的?
通风管的转角处有个破洞,月光漏进来,照在我内衣里的照片上。
照片里妹妹扎着羊角辫,举着棉花糖冲我笑。
我摸了摸照片边缘的褶皱,那是上次被护士搜身时揉的。
“等我。”我对着照片轻声说,“这次,换我来救你们。”
身后传来老秦的骂声:“那小子跑不远!给我搜!”
我加快脚步,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老皮没跟上来,它的血还在墙根凝着——这地方吃的不只是人,连会说话的老鼠都不放过。
前面的通风管越来越窄,我挤过最后一道缝隙时,裤腿被铁皮划破了。
冷风灌进伤口,疼得我打了个寒颤。
可更冷的是心里——老皮去哪了?
它是不是也被“回收”了?
月光突然被云遮住,通风管里陷入黑暗。
我摸着墙往前挪,指尖碰到一片的毛——是老皮的耳朵。
“老皮?”我轻声唤,声音发颤。
没有回应。
我摸到它的爪子,凉的。摸到它的肚皮,没了起伏。
后颈的凉意漫到头顶。
我把老皮抱进怀里,它的毛上还沾着黏糊糊的东西,是血,也是某种黏腻的液体——像实验台上的试剂。
警报声还在响,可我听不清了。
老皮的尾巴搭在我手腕上,轻得像片叶子。
它最后碰我手指时,是“别怕”的安抚,现在却——
“陈丰!”老秦的吼声近在咫尺,“给我站住!”
我把老皮塞进怀里,顺着通风管往前冲。
风灌进耳朵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像战鼓。
他们要洗髓,要回收,要把人变成实验品。
可他们不知道,被吃的“疯老鼠”,也会咬人。
老皮的毛蹭着我下巴,凉透了。我抹了把脸,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前面有光,是后山的月光。
我咬着牙冲过去,怀里的老皮突然动了动——
不,是错觉。
可那点动静让我攥紧了拳头。
等我出去,等我查清真相,等我把这些吃人的笼子烧个干净——
我会让他们知道,被他们当成老鼠的人,也有咬断铁链的牙。
通风管的出口就在眼前,我弓着背钻出去,后山的风卷着松针打在脸上。
我蹲在灌木丛里,借着月光查看老皮——它闭着眼睛,爪子蜷缩成小团,像在睡觉。
可它的胡须没动。
我轻轻碰了碰它的鼻子,没温度。
身后传来保安的脚步声,我把老皮塞进内衣里,贴着胸口。
那里还留着我的体温,或许能暖着它。
“往那边追!”老秦的声音从左边传来。
我猫着腰往后山深处跑,每一步都踩断几根松针。
月光透过树缝洒下来,照在老皮的毛上,泛着银白的光。
它说过要带我找野人山的灵气,说过要教我听风的语言。
现在它不动了,可我不能停。
我摸了摸内衣里的照片,又摸了摸怀里的老皮。
“等我。”我对着山风说,“我会让你们都活过来。”
前面的树林越来越密,我听见溪水的声音。
老皮以前说过,沿着溪水上山能找到古阵的残迹。
现在,我带着它,往那个方向去了。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可我知道,他们不会罢休。
08号的洗髓计划还在推进,而我——
我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老皮,它的毛被我的血浸透了,变成暗红。
我擦了擦眼睛,加快脚步。
这次,我不会再当任人宰割的老鼠。
(老皮的尸体在陈丰怀中逐渐冷却,后山的溪水里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某种活物在游动。
陈丰踩着松针往山林深处走,完全没注意到,他方才蹲过的灌木丛里,一双幽绿的眼睛正盯着他的背影——那是通体雪白的野猫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