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紧那个硬邦邦的圆盒子,指关节都泛白了。
床板缝隙里的灰尘簌簌地掉进衣领,后脖颈凉飕飕的,就像有一条冰虫在爬——这东西在床底藏了多久?
是林怀远死前没来得及带走,还是有人故意留给他的?
月光大半被云朵遮住,我在黑暗中摸索到床头的台灯。
灯泡拧到第三圈才“咔嗒”一声亮起来,昏黄的灯光裹挟着灰尘,在随身听的外壳上照出几道划痕。
这玩意儿和档案员小周总揣在怀里的那台太像了,连侧面掉漆的月牙形缺口都一模一样——上周我在档案室门口见过,小周护着它骂偷磁带的护工:“这是老周的命根子,当年我爸……”话还没说完,就被路过的护士长瞪了一眼,他喉结滚动,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磁带仓“咔”的一声弹开时,我手一抖。
里面躺着三盘磁带,封皮都磨得起了毛边,最上面那盘贴着一张泛黄的便利贴,字迹歪歪扭扭:“给后来的人”。
第一盘磁带塞进机器时,喇叭里只有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我按下快进键,杂音突然升高,变成尖锐的蜂鸣声,就像有人用指甲刮黑板。
老皮不知什么时候跳回我的膝盖上,尾巴紧紧缠住我的手腕,胡须在磁带头上扫过——它突然弓起背,后爪在我的裤腿上抠出一个小坑。
“第二盘。”我听见自己声音沙哑。
换磁带的时候,磁带盒边角刮过掌心,就像被砂纸磨出一道红印。
这次按下播放键,电流声里先传来两声抽噎。
我的呼吸瞬间停顿——是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压得很低,像是怕被人听见。
“如果你听到这段话……说明你还活着。”
我猛地首起腰,台灯在墙上投下一个摇晃的影子。
老皮的尾巴尖在发抖,它抬头看着我,鼠眼里映着灯泡的光,像两颗小火星。
“我是周晓梅,和林怀远同屋住过三个月。”女声继续,带着浓重的鼻音,“林哥最近变了,夜里会突然坐起来,盯着窗户念叨‘07号样本’、‘回收进度’……他攥着我的手腕说,‘小梅,他们不是医生,是屠夫’。”
我喉咙发紧。
上周整理活动室旧报纸时,我偷看过林怀远的病历——主治医师写着“被害妄想加重,需增加镇静剂剂量”,可现在这盘磁带里的声音,和病历上“情绪稳定,配合治疗”的记录,就像两记耳光抽在我脸上。
“他说他不是病人,是实验品。”女声突然急促起来,背景里传来金属碰撞声,像是药车碾过走廊,“前天夜里他塞给我一张纸条,说‘如果我死了,去B区地下室找通风管道第三块砖’。结果第二天早上,护士站就说他‘突发心梗’。我去看他最后一面,他手背上全是针孔,青一块紫一块,哪像心梗?”
磁带突然“滋”地响了一声,接着是重物砸地的闷响,女人倒抽冷气:“有人来了!记住,B区地下室……”
“咔”。
我手一松,随身听砸在床沿上。
老皮“吱”地叫了一声,从床上窜到窗台,爪子在玻璃上抓出几道白痕。
后山上的小白突然开始疯跑,它的叫声穿透夜色:“危险!危险!”
我猛地扯过被子盖住随身听,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林怀远的病历、老皮偷来的“07号样本”纸条、还有磁带里的“B区地下室”——这些碎片在脑子里转成漩涡。
周晓梅说她被转去市立三院,但上周给家属送药的护工闲聊时,我听见“三院最近查得严,送来的‘特殊病人’都……”
“得找周晓梅。”我咬着嘴唇,指甲掐进掌心。
老皮从窗台跳回来,用脑袋顶我的手背——它总能听懂我没说出口的话。
我摸出枕头下的半块饼干,这是中午藏的,“去护工休息室,找老周的值班表。”
老皮叼着饼干窜出通风口时,我看着墙上的电子钟。
两点十七分,两点西十一分,两点五十九分——窗台上突然传来抓挠声,老皮浑身湿透,尾巴尖滴着水(肯定是从洗衣房的下水道钻回来的),爪子上沾着蓝色印泥。
它甩了甩毛,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拍在我手心里。
是护工排班表,最后一页用红笔圈着:“周晓梅,4月12日转市立第三精神病院”。
我捏着纸角的手在抖——今天是5月7日,可上周我帮小周整理档案时,三院的转诊记录册里根本没有这个名字。
“小白!”我推开窗,后山的野猫“喵”地应了一声,从树杈上跳下来。
它雪白的毛在月光下泛着青,眼睛像两颗绿宝石,“带我去医院西边的围墙。”
小白在前头跑,我猫着腰跟着。
围墙根的灌木划得脸生疼,绕过垃圾堆时,我踩进一个泥坑,鞋里立刻浸满了凉水。
小白突然停在一堵塌了半块砖的墙前,对着墙后“呜呜”低叫——那里有间废弃的洗衣房,铁门锈成了暗红色,门缝里漏出一股霉味。
推开门的瞬间,老鼠“窸窸窣窣”窜进角落。
小白弓着背挡住我的腿,尾巴炸成毛掸子。
我摸出兜里的打火机(上周从老秦掉的烟盒里顺的),火苗照亮墙角的铁皮箱——锁扣早锈死了,我抄起一块碎砖砸下去,“当啷”一声,箱盖弹开。
密封袋躺在最上面,塑料布磨得发白,里面塞着一封信。
信纸边缘焦黑,像是被烧过又抢出来的,字迹歪歪扭扭,和磁带封皮上的一样:“如果我出了什么事,请去B区地下室找我留下的东西。林哥说那里有通风管道,第三块砖……”
“咚!”
铁门被踹开的声音惊得我差点把信掉进火里。
小白“嗷”地窜上房梁,老秦的手电筒光劈头盖脸照过来,他穿着黑色保安服,帽檐压得低低的,嘴角扯出一个冷笑:“陈丰?大半夜不在病房,跑这儿来翻垃圾?”
我把信塞进内衣口袋,喉咙发紧:“我……我听见猫叫,出来看看。”
“看看?”老秦身后的保安小王晃着手电筒,光扫过铁皮箱里的破布,“上个月张护士丢的手术服就是在这儿找到的,你说你是不是也想当小偷?”
我的手心全是汗。
老秦的目光扫过我裤腿的泥点,又落在我鼓起来的内衣上——他突然伸手拽我衣领,我本能地后退,后腰撞在铁皮箱上,疼得倒抽冷气。
“搜。”老秦吐了口唾沫在地上,小王立刻扑过来。
我脑子“嗡”地响,想起藏在卫生间排水管里的随身听——早上趁打扫卫生,我用胶布把它粘在水管弯头后面,现在……
小王的手摸到我内衣时,老秦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老秦,302床的陈丰不在病房!”
老秦的脸色变了。
他狠狠瞪我一眼,拽着小王往外走:“先回病房!”
我跟着他们往回跑,心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经过护士站时,张护士端着药盘出来,她身上的茉莉香膏味浓得呛人——和前晚我溜出门时一样。
我突然想起,磁带里周晓梅的声音中断前,背景里的金属碰撞声,和张护士推药车的动静一模一样。
回到病房时,我的枕头被撕成了两半,被子团在地上。
老秦踢了踢散落在地的袜子,冲我冷笑:“下次再乱跑,就给你绑床栏上。”
门“哐当”关上后,我摸到内衣里的信,纸张被汗浸得发软。
窗外的月亮又露出来,照在墙上的电子钟上——三点十七分,和林怀远病历上的死亡时间一模一样。
老皮从通风口钻进来,它的胡须上沾着血——肯定是被哪个护工的老鼠夹刮到了。
我把它捧在手心,它用脑袋蹭我的下巴,像是在安慰我。
后山上的小白又开始叫,这次声音里带着急切:“地下室!地下室!”
我摸着内衣里的信,B区地下室这几个字在脑子里发烫。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是老秦的皮鞋声,“咔嗒咔嗒”,和他白天巡逻时不一样,像是在数着病房号。
我把信塞进床垫下的暗格里(那是我用牙刷磨了半个月抠出来的),抬头看向窗外。
后山的树影里,有个黑影闪过,金表的光闪了一下——是李老板的助理,他站在阴影里,嘴角扬着和前晚一样的笑,像在看一只被放进玻璃罐的老鼠。
我握紧了拳头。
老皮在我手心里轻轻咬了一口,是暗号——该行动了。
今晚,我必须去B区地下室。
(下章预告:陈丰潜入B区,却发现地下室铁门挂着新锁,锁孔里塞着半片带血的指甲。
更危险的是,他听见门后传来熟悉的“滋滋”电流声,和磁带里周晓梅中断前的杂音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