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贴着灌木丛的刺茎蹲下时,后颈的冷汗正顺着脊椎往下淌。
野山的风裹着松脂味灌进鼻腔,可我闻见的只有自己发涩的呼吸——老秦的脚步声太近了,近得能听见他皮靴碾过碎石的“咯吱”声。
内衣夹层里的纸页被体温焐得发烫,那是我在仓库通风管道里扒出来的实验记录,边角还沾着干涸的血渍。
三小时前我翻过后山那道刻着符文的石壁时,老皮说“里面有冰棺材在哭”,现在那些哭声正透过纸页渗进我骨头缝里。
“东边灌木动了。”保安甲的声音像块碎玻璃。
手电光刷地扫过来,我赶紧缩紧肩膀,指甲掐进掌心。
老皮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我头顶的樟树,尾巴尖在枝叶间轻颤——这是它“安全距离”的暗号。
可此刻西束白光在夜色里交错,连草叶的影子都被扯得老长,哪有什么安全距离?
“都给我仔细搜。”老秦的警棍敲在树干上,“昨晚监控坏了半小时,别告诉我是野猫碰的。”他的声音像淬了冰,我想起上个月看见他拽着307床的老张往地下室拖,老张喊着“我没偷饭卡”,老秦说“偷不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见了不该看的”。
喉结动了动,我摸到口袋里那颗褪色的纽扣。
和012号尸体衣领上的一模一样,当时我躲在停尸房通风口,看着穿白大褂的人用镊子夹起它,说“编号重复,处理掉”。
现在这颗纽扣硌着我的掌心,像块烧红的炭。
“队长!那边围墙有动静!”保安乙突然喊。
我顺着他的手电光看过去——月光下一道雪白的影子从围墙上窜过,带落两片青瓦。
“哗啦”一声脆响,瓦片摔在水泥地上碎成星子。
老秦骂了句“他娘的”,手电光立刻转向:“追!别让那猫跑了!”
是小白。
我认出那团雪似的毛——上周我在食堂后窗扔过半块馒头,它蹲在花坛边吃,耳朵尖沾着饭粒冲我歪头。
此刻它正沿着围墙狂奔,尾巴翘得像根旗杆,故意把瓦片踢得噼里啪啦响。
老秦带着人追过去时,我听见他骂:“什么野猫这么精?”
机会来了。
我猫着腰从灌木丛另一侧钻出来,矮墙根的青苔滑得我差点栽倒。
住院部后巷的感应灯坏了,只有三楼活动室的窗户漏出点昏黄,我贴着墙根往303挪,鞋底碾过一片碎玻璃——是上次护工摔的药瓶,现在倒成了我的掩护。
推开门时,门板发出“吱呀”一声,我僵在原地。
隔壁302床的王大爷在说梦话:“小红别怕,爸爸给你买糖...”我轻手轻脚摸黑上床,床垫弹簧“咔”地响了下,心跳差点蹦出喉咙。
等确定走廊没有脚步声,我才摸出藏在内衣里的纸页,凑到窗边。
月光刚好漫进来,照在纸页上的钢笔字上。
“11月23日,007号实验体,灵气适配性测试失败,生命体征消失。”我手指发抖,往下翻,“野人山古阵残留能量分析:地脉节点偏移,需活体锚定。”后面画着张图,圆圈里刻满符文,和后山石壁上的一模一样。
“原来不是器官买卖。”我对着月光轻声说,纸页被风掀起一角,“他们要的是...激活古阵?”老皮从枕头底下钻出来,用爪子扒拉那张图,鼠须抖了抖:“冰棺材里的人,都是被用来‘锚定’的。”它的声音像风吹过草叶,可我听得清楚——自从能听懂动物说话后,连老鼠的尾音都带着股焦糊味。
后半夜我没合眼。
纸页在枕头下焐出褶皱,我数着墙上的霉斑,数到第27块时,听见走廊传来护工换班的脚步声。
杨兰的白大褂扫过门缝,她的钥匙串叮当作响——她总说我“幻听严重”,可她不知道,我听见的比她多得多:地下室的电钻声,冰库里的叹息,还有老皮说的“那些人被抽干了灵气,像晒皱的橘子”。
清晨查房时,老秦站在我床前。
他的警服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的青黑刺青——是条盘着棺材的蛇。
“昨晚的事。”他俯下身,呼吸里带着烟味,“你最好没看见什么。”他的手指敲了敲我的床头柜,那里摆着我用牙膏盒做的“手工艺品”,其实里面藏着半块从仓库捡的带血纱布。
我低头盯着自己的指甲。
它们被我咬得参差不齐,像排小锯齿。
可这次我没缩脖子,反而抬了抬下巴:“看见什么?我连自己叫什么都快忘了。”话一出口我就笑了,声音哑得像砂纸——以前我会发抖,会说“我什么都没看见”,现在我知道,害怕才是最没用的东西。
老秦盯着我看了足有十秒,警棍在掌心转了个圈。
“最好是。”他转身时,皮靴跟磕在地上“咚”的一声,震得窗台上的绿萝晃了晃。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摸出枕头下的纸页,在背面写下第一个名字:“老秦,刺青蛇,参与地下室押运。”
傍晚放风时,小白蹲在花坛边舔爪子。
我扔了块馒头过去,它却用脑袋蹭我的裤脚。
老皮从我的袖管里探出头,冲它吱了声,小白歪了歪耳朵,尾巴尖扫过我的脚背——像在说“今晚我帮你看着”。
月亮爬上山尖时,我数着走廊的脚步声。
杨兰的高跟鞋是“哒、哒”,护工老李的胶鞋是“吱、吱”,老秦的皮靴是“咚、咚”。
现在是八点二十,老李刚去取药,杨兰在护士站填报表,老秦的巡逻路线应该走到西楼了。
我摸了摸内衣夹层,纸页还在。
枕头下的牙膏盒里,纽扣、带血纱布、还有半片从冰棺上刮下来的霜——都在。
窗外的风裹着野山的雾吹进来,我听见老皮在我耳边说:“今晚的月亮,比昨天圆。”
走廊传来老李的胶鞋声,“吱——”他停在护士站门口,和杨兰说话:“303床那小子今天挺安静。”杨兰笑:“安静才可怕,指不定又在撕床单。”
我低头扯了扯床单,故意让边角垂下来。
等他们的脚步声远了,我摸黑把纸页重新塞好,手指碰到内衣夹层里的钢笔——是今天放风时在花坛捡的,笔帽上刻着“青山生物科技”。
夜越来越深了。
我盯着墙上的挂钟,分针指向九,秒针“滴答”“滴答”,像敲在我神经上的鼓点。
老皮趴在我肩头,体温透过衬衫渗进来。
小白的影子从窗外掠过,在墙上投下一道白痕——是信号。
我深吸一口气,把床单撕成的布条缠在腰间。
窗外的雾更浓了,野山方向又传来那声钟鸣似的嗡响,比昨晚更清晰。
这次我没捂耳朵,反而把脸贴在窗玻璃上,看着雾气里晃动的树影——它们的轮廓变得模糊,像被谁用手揉过。
“该出发了。”我对着月光轻声说,手指抠住窗沿。
风掀起我的衣角,露出内衣上的血渍——那是妹妹的,在她出事那天溅上的,洗不掉。
现在它和纸页、纽扣、钢笔一起,贴着我的心脏。
走廊的感应灯突然闪了闪,我赶紧缩回手。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杨兰来查房了。
她的白大褂扫过门缝时,我己经躺回床上,闭着眼睛数天花板的霉斑。
她的手电筒光扫过我脸上,停留了两秒,又移开了。
“303,睡了?”她问。
我没动,假装打鼾。
等她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我睁开眼,月光正照在床头的牙膏盒上。
里面的东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堆等着点燃的火引子。
今晚,等月亮再往南偏十五度,等老秦的巡逻车开过后门,等小白在围墙根学三声猫叫——
我就要带着这些引子,去点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