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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未晞时，桃林里己经热闹起来。
我蹲在东山坡最高的那棵桃树下，看赤脚孩子踮着脚给新枝系红绳。他认真极了，的舌尖抵着嘴角，布老虎歪歪斜斜地挂在腰间，尾巴上还沾着昨夜的草屑。系好的红绳在晨风里轻轻飘荡，每根下面都坠着个小铃铛——是沙僧用弱水军营的废铜熔铸的，声音比真正的铜铃更清脆。
"大圣，"孩子退后两步欣赏自己的杰作，"这样小六爷爷就能听见花开的声音啦！"
断腿老猴从枝头荡下来，独眼笑成一条缝："系反了，要系活结。"他灵活地用爪子重系，顺便摘掉几片被虫啃过的叶子，"桃树跟人一样，勒太紧会疼。"
白龙的身影在远处溪边闪动。他今天没变人形，银白的龙身半浸在潭水里，腕间的树苗分出无数细根，正在净化被天兵血污过的深潭。几条胆大的小猴蹲在岸边，用树枝量他新长出的鳞片——上次雷劫时脱落的地方，如今覆着更亮的银甲。
"大师兄！"白龙突然抬头，龙须上挂着水珠，"潭底有东西！"
我们赶到时，他己经从淤泥里挖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箱。箱体布满蚀孔，但锁扣处依稀可见弱水军的徽记。沙僧用降魔杖轻轻一撬，箱盖"吱呀"打开，露出里面几卷泡烂的竹简、一把断剑，还有个小陶俑——做工粗糙，但能认出是持棍的猴相。
"这是......"白龙用爪子尖碰了碰陶俑。
"当年弱水军暗探藏的。"沙僧擦亮红发间一枚铜钱，借着反光辨认竹简残字，"他们奉命监视花果山，却偷偷......"
一阵山风吹散余下的话。但我们都明白了——这些是给齐天大圣立的暗祠。
赤脚孩子突然挤到前面，从箱底摸出颗干瘪的桃核："还有这个！"
桃核上刻着【癸未年冬，藏酒于此】，正是我被压五行山的第二年。断腿老猴颤抖着捧过桃核，独眼里滚出大颗泪珠："是小六的刀工......他总说大王爱喝酒......"
我们把这箱"遗物"葬在小六坟旁。沙僧用降魔杖刻了块新碑：【弱水军无名卒之墓】。白龙腕间的树苗分出根系缠绕碑身，开出的白花比往常更大些。
正午的阳光穿透桃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猪八戒扛着九齿钉耙上山时，我们正在试酿新酒——用东海的灵贝粉催发，人参果树的花蜜调味。他老远就抽着鼻子："好香！比广寒宫的桂花酿也不差！"
耙尖上挂着个竹篓，里面是高老庄新收的糯米。铁扇公主跟在后面，红孩儿的风车转得哗哗响，篮子里装着火焰山特产的酒曲。
"猴哥，"猪八戒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你猜我在山下遇见谁了？"
山道上传来熟悉的咳嗽声。东海龙王拄着珊瑚杖，龟丞相捧着个鎏金匣子，身后虾兵蟹将抬着三坛陈酿。老龙王的白胡子梳得一丝不苟，龙袍下摆却沾着泥点——显然是一路徒步上来的。
"听闻大圣重开宴，"他拱手时珊瑚杖微微发颤，"老龙特来讨杯酒喝。"
水帘洞前的石桌很快摆满。猪八戒的糯米糕蒸得晶莹剔透，铁扇的辣炒田螺鲜香扑鼻，沙僧贡献了弱水军的腌海带，连赤脚孩子都烤了一串歪歪扭扭的蘑菇。白龙变回人形，银白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正用树苗的根系给老龙王调理风湿。
酒过三巡，老龙王突然推开珊瑚杖，摇摇晃晃站起来："当年......是老龙糊涂......"他的目光扫过白龙腕间的树苗，"三太子若不嫌弃......"
白龙夹了块糯米糕放在他碗里："父王尝尝这个。"
简单的动作，却让老龙王的白胡子抖得更厉害了。龟丞相适时打开鎏金匣，里面是颗拳头大的明珠："西海龙宫至宝，可助果树生长......"
明珠滚入酒坛的刹那，坛中突然腾起七彩虹光。猪八戒迫不及待舀了一碗，入口却呛得首咳嗽："这哪是酒，分明是......"
"是海天的味道。"沙僧一饮而尽，红发间突然冒出几片龙鳞状的亮片。
赤脚孩子偷偷舔了舔碗沿，立刻被辣得吐舌头。红孩儿趁机笑话他，两个小家伙追打着跑进桃林，惊起一群山雀。断腿老猴捧着碗舍不得喝，独眼里映着晃动的酒光，像是看见了五百年前的盛宴。
日落时分，我独自来到小六坟前。新栽的白花己经长到膝盖高，花瓣上的露珠还未消散。墓碑旁多了个小土堆，里面埋着今天的铁箱。我倒了半碗新酒在土堆上，酒液渗下去的痕迹，像极了当年小六偷喝醉倒时流的哈喇子。
"大王。"
回头看见断腿老猴抱着个陶罐。他小心地扒开封泥，里面是半坛发黑的液体："小六藏的，说等您回来......"
酒早己变质，但沉淀的桃核却保存完好。最大那颗上刻着【甲子年重阳，新酒初成】，正是我被封齐天大圣的日子。
混沌魔猿的双臂鳞片轻轻开合，将这份跨越五百年的滋味刻入血脉。远处传来欢笑声——白龙在演示行云布雨，猪八戒追着红孩儿要辣酱，老龙王和铁扇公主下起了海棋，沙僧的红发在篝火旁格外醒目。
赤脚孩子突然从桃林里钻出来，布老虎头上戴着野花编的王冠。他神秘兮兮地拉我衣角："大圣，桃树后面长了个小蘑菇屋！"
那其实是人参果树根系自然形成的树洞，但孩子坚持认为"是小六爷爷变的"。他在洞里铺了干草，摆上烤蘑菇和野果，甚至用芭蕉叶做了个小门帘。
"以后我住这儿，"他抱着布老虎宣布，"给小六爷爷讲故事！"
夜风拂过桃林，新系的红绳铃铛叮当作响。金箍棒斜倚在墓碑旁，"齐天"二字映着月光，像是在微笑。元神深处的齐天打了个酒嗝："这日子......不赖。"
第一颗星亮起来时，我听见泥土下传来细微的动静——是新芽破土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