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晴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了三秒,才按下回拨键。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动作“啪”地亮起,昏黄灯光映出她发白的指节——安哲的名字像根刺,扎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您拨打的电话己关机。”机械女声响起时,她后背抵上冰凉的墙。
三天前安哲作为公益基金评审员,还当面驳回了“萤火”的年度资助申请,理由是“账目不清”。
可此刻他突然匿名来电,说要谈顾太太的秘密账本……
雨水顺着窗户缝隙渗进来,在她脚边积成小水洼。
林雨晴摸出通讯录里赵莉莉的号码,拇指在通话键上停顿片刻,还是按下了语音:“莉莉,帮我查安哲最近的行踪。另外——”她望着窗外被雨帘模糊的路灯,“找个隐蔽的会面点,老剧场后台怎么样?”
二十分钟后,赵莉莉的消息弹进来:“后台门锁换了新的,我让人留了侧门钥匙。”附带一张照片,积灰的化妆台在闪光灯下泛着青,镜面裂成蛛网。
林雨晴把微型摄像机别在衣领内侧,录音笔塞进袖管,出门时特意绕了三条街。
老剧场的木门发出吱呀轻响时,她的呼吸几乎凝成冰。
霉味混着潮湿的木屑味扑面而来,舞台幕布在穿堂风里晃荡,像极了童年躲雨时见过的破帐篷。
她贴着墙根挪到后台,化妆台上那封白色信封格外刺眼——安哲没到,只留了东西。
指尖触到信封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信封封口用红蜡封着,边缘有被撕开又重新粘合的痕迹。
便条压在信封下,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小心顾承渊。”最后一个“渊”字拖出长痕,像是笔锋突然顿住。
林雨晴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天前顾承渊在雨里说“我信你”时,眼底的光还烫得她心尖发颤;两小时前他还发消息问“雨大,要我来接吗”。
可现在这张便条,像盆冰水兜头浇下。
她深吸一口气撕开信封,二十张照片滑落——全是海外账户流水单,收款方备注栏里,“顾氏慈善基金”的字样刺得她瞳孔收缩。
手机在这时震动。
她手忙脚乱去按静音键,屏幕亮起的光映出照片上的日期:2018年7月12日,正是“萤火”第一间排练室被强拆的日子;2020年4月5日,老舞师病危时医院突然断了慈善基金拨款……每一张都像把刀,剜开她以为早己愈合的伤口。
同一时间,顾承渊的保时捷在雨幕里划出一道银白弧线。
韩志远的电话还在他耳边响:“我让人调了老剧场的监控,雨晴进去半小时了,和她见面的人根本没出现。”他握紧方向盘的手背暴起青筋——从知道林雨晴要见安哲的那一刻起,他就想起上周在母亲书房瞥见的文件,封皮上“安哲”两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书房保险柜的金属冷得刺骨。
顾承渊抽出一沓旧资料,照片、邮件截图、银行流水在书桌上铺成一片。
2018年7月,母亲签署了老剧场的拆迁协议;2020年4月,慈善基金会账户转出三百万到“医疗设备公司”,而那家公司的法人,是母亲大学同学。
他的指尖停在一张泛黄的剪报上。
2005年6月,暴雨夜,七岁的顾承渊缩在衣柜里,透过缝隙看见母亲跪在地上,把舞蹈学院录取通知书撕成碎片。
“顾家不需要只会跳舞的女儿。”祖父的声音像把钝刀,“情感是弱点,你要记住。”
现在他终于看懂了那些“巧合”——母亲用慈善基金做幌子,把钱塞进自己人的口袋;用“为你好”的名义,把他困在商业帝国的牢笼里;甚至连林雨晴遇到的每一次打压,都是母亲“为了斩断他不该有的心软”。
书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
顾承渊低头,屏幕亮起“母亲”两个字。
窗外的雨势突然加大,闪电照亮他泛红的眼尾——他想起林雨晴说“舞蹈是照进黑暗的光”,想起自己蹲在仓库和孩子们拼彩虹时,她眼里的温柔。
“喂。”他按下接听键,声音比窗外的雨更冷。
“承渊,回家吃饭。”沈佩瑶的声音依旧优雅,“我让张妈炖了你爱吃的汤。”
顾承渊望着书桌上摊开的证据,指腹缓缓划过母亲当年撕碎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
雨珠打在落地窗上,发出密集的声响,像极了七年前那个雨夜,母亲压抑的哭声。
“好。”他说,“我马上回来。”
挂掉电话的瞬间,他抓起车钥匙。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一片清晰的区域,他望着镜中自己紧绷的下颌线,突然笑了——这一次,他不会再当躲在衣柜里的小男孩了。
顾承渊的保时捷碾过庭院里的水洼时,雨刷器正以最快频率摆动。
顾家老宅的雕花铁门在雨幕中缓缓敞开,他望着二楼那扇永远亮着暖黄灯光的窗——母亲总说“留盏灯等你”,可此刻那光在他眼里,不过是精心编织的牢笼。
玄关的水晶灯在他推开门的瞬间亮起。
沈佩瑶正倚着胡桃木餐边柜,浅紫色真丝睡裙勾勒出优雅的肩线,手里端着青瓷汤碗,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
“汤要凉了。”她的声音像往年梅雨季里晒过的棉被,裹着熟悉的温柔。
顾承渊脱下雨衣,水珠顺着袖管滴在大理石地面,“叮”地敲碎了这层温情。
他将书房里摊开的资料拍在餐桌上,银行流水、拆迁协议、医疗设备公司法人信息,在暖光下泛着冷硬的白:“2018年拆老剧场,2020年断慈善拨款,这些年你用基金会洗钱的证据,我都找到了。”
沈佩瑶的指尖在汤碗沿上顿了顿,睫毛低垂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她放下碗,银匙碰撞瓷面发出清脆的响:“承渊,你今年三十岁了,怎么还像七岁那年,总爱翻我抽屉?”她走向酒柜,取出一支红酒,“那年你躲在衣柜里看我撕通知书,现在又躲在监控死角查我账册——你和小时候,倒真像。”
顾承渊的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母亲撕完通知书后,蹲在地上捡碎片,指甲缝里全是纸屑;记得她把碎片粘成完整的纸张,压在梳妆台最底层。
可此刻那些碎片在他眼前重叠成照片上的海外账户,重叠成林雨晴被强拆的排练室,重叠成老舞师病危时苍白的脸。
“收手。”他向前一步,阴影笼罩住沈佩瑶,“我可以找最好的律师,让你只退赃不坐牢。”
沈佩瑶突然笑了。
她转身时睡裙扫过餐桌,带倒了那碗汤,琥珀色的汤汁在资料上晕开,模糊了“顾氏慈善基金”的字样。
“收手?”她从西装内袋抽出一个牛皮纸袋,“你父亲临终前写的遗嘱——只要你不插手‘萤火’的事,你才能真正继承顾家。”文件拍在他胸口,“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去联姻?为什么打压那个?我在帮你保住该有的一切!”
顾承渊的手指捏皱了纸袋边缘。
他想起父亲最后一次清醒时,抓着他的手说“别学我”,想起林雨晴在暴雨里教孩子们跳舞时,雨水顺着她发梢滴在他手背上的温度。
“我宁可不要。”他把文件推回去,“比起顾家继承人,我更想做个人。”
沈佩瑶的瞳孔骤缩。
她后退两步撞在酒柜上,水晶杯架发出细碎的响。
雨声突然变得清晰,顾承渊听见她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傻孩子”,像七年前那个雨夜,她抱着撕碎的通知书时说的。
同一时间,林雨晴正蹲在律所落地窗前。
手机屏幕亮着,社交平台的提示音此起彼伏——她刚把安哲留下的账本扫描件上传,标题是《顾氏慈善基金“公益”背后的海外账户流水》。
第一张图是2018年7月12日的转账记录,“老剧场拆迁补偿款”后跟着一串零,收款方是“沈氏贸易”;第二张是2020年4月5日,“医疗设备采购”的三百万,流向“陈雅雯医疗”——老舞师的主治医生姓陈,她记得。
“林小姐,这些证据足够立案了。”律师推了推眼镜,“但顾氏那边可能会反诉诽谤,您最好——”
“我知道。”林雨晴打断他,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过第三张图,“但总有人要站出来。”她想起便条上“小心顾承渊”的字迹,想起他在雨里说“我信你”时的眼神,喉间突然发紧,“如果顾承渊也参与了……”
“他没有。”
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雨晴猛地转头,顾承渊正站在律所门口,雨水顺着西装下摆滴在大理石地面,像一串未干的问号。
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密码箱,“我母亲不知道,我三天前就复制了保险库里的原始账册。”
林雨晴的呼吸顿住。
她望着他发红的眼尾,想起老剧场后台那封写着“小心顾承渊”的便条——或许安哲根本没打算背叛,只是被沈佩瑶逼得走投无路。
“你怎么进来的?”她的声音发颤。
“律师是我大学同学。”顾承渊走近,密码箱“咔嗒”打开,泛黄的账册与她手机里的扫描件一一对应,“我母亲用慈善基金洗钱,我父亲早就察觉了。这是他藏在私人保险库的证据,连我也是上周清理遗物才找到的。”
手机在这时震动。
林雨晴低头,是赵莉莉的消息:“网友把#顾氏慈善黑幕#刷上热搜了,现在全市媒体都在堵基金会大门。”她抬头看顾承渊,他的目光正落在她衣领内侧的微型摄像机上——那是老剧场见面时她用来取证的。
“对不起。”她摸向摄像机,“我之前……”
“不用。”顾承渊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雨水渗进她皮肤,“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掏出手机,翻出一段监控录像:画面里安哲被两个黑衣男人架着拖进面包车,时间显示是三小时前,“我让人查了老剧场附近的监控,安哲是被我母亲的人带走的。”
林雨晴的指尖冰凉。
她想起便条上潦草的“小心顾承渊”,或许安哲想提醒的,是沈佩瑶会利用顾承渊的身份来掩盖真相。
“那现在怎么办?”
“等。”顾承渊的拇指她手背,“等舆论发酵,等警方介入,等我母亲……”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等她明白,有些错,不是用‘为你好’就能弥补的。”
深夜十一点,沈佩瑶的私人手机弹出一条加密信息:“安哲失踪了。”她正坐在基金会办公室,落地窗外的雨还在下,把“顾氏慈善”的霓虹招牌淋得模糊。
咖啡杯在她手里转了半圈,褐色液体荡出细小的涟漪。
“让张叔去处理。”她对着空气说。
暗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保镖的影子在地毯上晃了晃,又消失在门外。
沈佩瑶打开抽屉,取出那封被粘好的舞蹈学院录取通知书。
七年前的雨夜突然涌进脑海:她跪在地上捡碎片,小承渊从衣柜里爬出来,用他小小的手帮她捡。
“妈妈别哭。”他说,“我长大给你买好多好多通知书。”
她摸出打火机,火焰舔过纸边。
焦黑的碎屑飘向窗外,被雨水打湿,坠进楼下的水洼里。
“傻孩子。”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轻声说,“有些错,是要用一生来还的。”
窗外的雨还在下。
林雨晴的手机突然震动,是赵莉莉的消息:“明天早上十点,萤火舞团在中心广场排练《雨中蝶》,孩子们说要跳给所有帮助过我们的人看。”她望着窗外的雨幕,想起第一次在暴雨里编舞时,顾承渊撑着伞站在人群里,眼里有光。
或许,明天的雨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