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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的雨裹着硝烟砸在野战医院的帆布帐篷上，仿佛千万把钢刀在肆虐。帐篷内，煤油灯昏黄的光晕被雨水浸透，在血腥味中摇曳不定。林薇躺在用木板和麻绳拼凑的担架上，面色惨白如纸，冷汗顺着鬓角不断滑落，将身下的草垫洇出深色的痕迹。
军医老周的医用剪刀“咔嗒”剪断浸透血污的绷带，当染血的布料被掀开时，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林薇锁骨下方的伤口狰狞可怖，外翻的皮肉间，一块泛着青黑色的手雷碎片深深嵌在血管旁。“是‘樱花病毒’，”老周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他举起镊子的手微微颤抖，“这种病毒会让血小板失去活性，伤口根本止不住血，再拖下去......”他没说完的话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帐篷里的空气愈发凝重。
赵铁柱跪在担架旁，粗糙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覆上林薇冰冷的手。三天前的场景在他眼前不断闪回：密集的枪林弹雨中，林薇突然扑过来将他拽进战壕，子弹擦着她的耳际飞过，削掉一缕发丝。那时她还笑着调侃：“疤哥，你这脑袋金贵着呢，可不能让小鬼子轻易得手。”此刻，她的嘴唇青紫，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绷带渗出的鲜血。
“疤哥！”伴随着一声大喊，帐篷的门突然被撞开，泥鳅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他的身上沾满了泥水，雨水顺着他的钢盔边缘成股地流淌下来，在泥地上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水洼。
泥鳅顾不上擦拭身上的雨水，他的脸上充满了焦急和紧张。他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然后急切地说道：“疤哥，不好了！龟田的人传话了，他们要用你去换血清！”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是被这个消息吓得不轻。“丑时三刻，在落马坡老槐树那里交货！”泥鳅补充道，眼中的焦虑更甚。
死寂瞬间笼罩帐篷，只有雨水拍打帐篷的声音和林薇微弱的喘息声。老炮攥着绷带的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突然一拳砸在旁边的木箱上，震得里面的药瓶叮当作响：“换！必须换！”他的眼睛通红，像是困兽般扫视众人，“林干事才二十三岁，她还有好多事没做！教孩子们认字、去北平看雪、听戏......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死！”
“老炮，你冷静点！”鹰眼的独眼在阴影中闪烁着冷光，他将擦拭了一半的狙击枪重重放在桌上，金属碰撞声刺耳，“这摆明是陷阱！龟田悬赏赵铁柱的人头半年了，上次情报科截获的密电里，日军专门组建了‘樱花猎杀队’，目标就是疤哥！老槐树方圆五百米都是开阔地，没有任何掩体，这不是交换，是屠杀！”
泥鳅蹲在角落里，反复检查着手里的手榴弹，喉结上下滚动：“可......林干事的脉搏越来越弱了。”他声音发颤，想起三天前的深夜，自己发着高烧，是林薇守在他身边整夜，用凉水给他擦身降温，“她总说，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姐妹......”
赵铁柱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林薇的脸，拇指无意识地着她手背上的旧疤——那是她为了掩护通信员转移，徒手扒开铁丝网留下的。雨声、争论声、伤员的呻吟声在耳边混成一片，他却想起了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林薇坐在土坡上，哼着家乡的小调，教他认识“和平”两个字。“等打完鬼子，我们要让全中国的孩子都能安心读书。”她说这话时，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我去。”
声音低沉却坚定，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赵铁柱缓缓站起身，军靴在泥地里碾出声响。他解开军装领口的纽扣，露出锁骨处狰狞的伤疤，那是三年前为了救老炮，被日军刺刀贯穿留下的痕迹。“龟田点名要我，其他人去，连血清的影子都见不到。”他从腰间抽出那把刻着“薇”字的匕首，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而且，我要让他知道，招惹我们的下场。”
“不行！绝对不行！”老炮像一头发怒的雄狮一样，猛地冲过来，死死地抓住他的肩膀，力气之大，仿佛要把他的肩胛骨都捏碎。
他的眼眶通红，布满了血丝，那是愤怒、是不甘、更是绝望。他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却又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堵住了喉咙，只能发出低沉的吼声。
“当年要不是你，我早就死在那片芦苇荡里了！”老炮的声音带着哭腔，“是你救了我的命啊！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去冒险！”
鹰眼猛地站起身，撞翻了身后的凳子：“赵铁柱，你以为你去了就能全身而退？龟田那人有多狡猾你不是不知道！那些被‘樱花病毒’感染的百姓，最后都......”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想起侦查照片里那些浑身溃烂、痛苦不堪的同胞。
赵铁柱掰开老炮的手，掌心的老茧蹭过对方颤抖的皮肤：“老周，血清一到手就给林薇注射；鹰眼，在东南方向的制高点给我掩护；泥鳅，带人在落马坡西侧的灌木丛待命。”他掏出那只己经停摆的怀表，表盖内侧贴着林薇的照片，照片边角被磨得发毛，“丑时三刻，我会带着血清回来。”
帐篷外，雷声轰鸣，闪电照亮他坚毅的侧脸。林薇的睫毛突然颤动，缓缓睁开眼睛，涣散的目光好不容易聚焦在赵铁柱脸上。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别......去......危险......”
赵铁柱俯身，将耳朵凑近她的唇边，胡茬蹭过她苍白的脸颊：“傻丫头，等我回来，你还欠我一顿红烧肉呢。上次炊事班炖的，你全抢光了。”他努力让语气轻快，可泛红的眼眶还是出卖了他。
当他掀开帐篷帘的瞬间，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浇下来。远处，落马坡的老槐树在闪电中影影绰绰，如同巨兽张开的獠牙。赵铁柱握紧腰间的匕首，转身踏入雨幕。每一步都沉重如铅，他知道前方是九死一生的陷阱，但只要能换回林薇的生机，他甘愿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