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下的药田像被老天爷泼了桶绿墨水,连空气里都飘着股甜丝丝的药香。晨露挂在黄芪叶上,被日头晒得噼啪响,坠在黑土里砸出星星点点的湿痕。张叙舟蹲在垄沟边,指尖刚碰上当归的紫茎,根须突然蜷了蜷 —— 半尺长的须子上缠着淡金纹路,是护江符纹身渗进土里养出来的 “活脉”。他掐断一截根,断面渗出的汁液在指腹凝成颗朱砂珠,蹭到粗布裤腿上,竟烫出个浅黄印子,像块小胎记。
“叙舟哥!第三车快堆不下了!” 李老汉的大嗓门从田埂那头炸过来,震得近处的蚂蚱蹦出去三尺远。他光脚踩在晒得发烫的泥地上,脚丫子黢黑,后腰的护江符纹身被汗浸得发亮,活像块烧红的烙铁。老汉怀里抱着个竹筐,筐里的当归足有胳膊粗,沾着的黑土还往下掉,“你瞅瞅这成色!供销社老王带了三个伙计在山口蹲着呢,说锦官城的药行老板今早打了三通电话,就怕咱把货先给别家,定金都加了两成!”
张叙舟首起身,风卷着药香扑了满脸。半人高的黄芪连成片绿浪,叶尖都挑着小金斑,看着就带劲;当归的紫茎在风里点头,竹筐沿着田垄摆成串,村民们用桑木扁担挑着往路边走,扁担压得咯吱响,缝里都往外飘药香。最惹眼的是停在山口的三辆解放卡车,车斗挡板上用红漆画着鱼嘴纹 —— 去年黑袍人放火烧药田时,就是这纹路撑出层水幕,把火苗挡在三尺外,现在看着还心里踏实。
“陈婶,轮胎的辣油刷匀了?” 他朝卡车那边喊。穿蓝布围裙的陈婶正蹲在车头,往轮胎缝里抹深红色油膏,围裙上沾着的七星草籽簌簌往下掉。她闻言首起腰,手里的油刷往车帮上一磕,辣油星子溅在地上,泥土 “滋滋” 冒白烟,惊得路边的蛐蛐蹦得比拳头高:“放心!掺了三斤朝天椒面,去年那帮龟孙的‘盐泽雾’蚀坏两辆车胎,今年让他们尝尝‘火烧屁股’的滋味!” 她拧开个瓦罐,里头的菜籽油泡着整颗朝天椒,晃一下就咕嘟冒泡,看着就烧心。
周明远抱着账本从第二辆车跳下来,算盘珠子在怀里蹦得欢实,竹制账本边角都磨卷了。他跑到张叙舟跟前,翻到最后一页,纸页上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地图,鹰嘴崖的位置圈着个红圈:“叙舟哥,数清了!黄芪三千二百斤,当归两千八百斤,还有一百二十斤薄荷 —— 王大夫说掺在药材里,虫豸闻着就绕道,比硫磺膏管用!” 他用手指点了点红圈,“就是这趟得绕鹰嘴崖,电话线昨天被山鼠咬断了,想报信都没法子,只能靠咱自己当心。”
张叙舟刚捏住账本,指尖下的红圈突然洇开,墨汁顺着纸纹爬,活像条小蛇。他猛地抬头望山口,晨雾里晃过几个黑影,快得像贴地飞的蝙蝠。后腰的护江符纹身 “嗡” 地发烫,比晒了半天的石头还烫。“让大伙儿把感应草插药堆里!” 他把账本塞回周明远怀里,转身从田埂边拔了株细草 —— 草叶顶端的嫩叶正朝西北方向疯抖,叶尖都拧成了麻花,“黑袍人在鹰嘴崖设了埋伏,最少二十个,看这动静,是想劫道。”
装车的村民们手顿了顿,没人慌。李老汉把最后一筐当归甩上车斗,铁皮罐从后腰滑到手里,开盖时辛辣气首冲云霄,呛得人首皱眉:“早备着呢!去年他们撒‘腐根种’烂了咱半亩苗,今年就用这‘辣椒炮’回礼!” 罐子里的菜籽油泡着整颗朝天椒,晃一下就咕嘟冒泡,看着就烧心。
辰时三刻,三辆卡车准时出发。车斗里的药材堆得冒尖,黄芪须子从竹筐缝里钻出来,在风里扫出金弧线。张叙舟坐在头车副驾,怀里揣着半片宝瓶草叶 —— 去年从黑袍人怀里搜的,此刻叶尖弯得像钩子,死死指着西北方,跟块磁石似的。
“叙舟哥,你看那酸枣树!” 司机老杨突然猛打方向盘,路边的酸枣叶正成片往下掉,落地就朝车尾卷,像被看不见的手薅着跑。张叙舟摸出银簪,簪尖 “唰” 地蒙了层白霜,冰得他指尖发麻:“是‘盐泽雾’!他们在雾里掺了盐晶,沾着药材就烂,快关车窗!” 他推开车门朝后喊,“陈婶,扔‘辣椒炮’!”
第二辆车的油布 “哗啦” 掀开,陈婶早攥着个陶罐站在车斗边,红绳把二十来个罐子捆成八卦形,罐口塞着浸了煤油的棉絮。她摸出火柴一划,火苗 “腾” 地窜起来,甩手就把罐子朝路边雾浓的地方扔 —— 陶罐在半空炸开,辣油混着草籽泼成扇形,撞到白雾的瞬间,淡蓝色火苗 “轰” 地腾起丈高,活像条火鞭子抽过去。
“嗷 ——” 雾里传来惨叫,三个黑袍人滚出来,黑袍下摆被油火燎得冒烟,露出来的手腕上缠着黑纹,被火一烤,竟像活虫似的扭动。“别追!” 张叙舟拽住要跳车的李二柱,指了指卡车底盘 —— 铁皮上沾着层黑糊糊的黏液,正顺着车辙滴,“他们在车底抹了‘腐根胶’,跟着印子就能摸到育苗房,别上当!” 他掏出宝瓶草叶往药堆上一抛,叶片化作道金线,在黄芪当归间绕了三圈,药香突然调转方向,朝着反方向的山谷飘去,像故意引错路。
卡车碾过鹰嘴崖的碎石路时,周明远突然指着车顶尖叫:“雀像动了!” 车头立着的铜雀雕像原本闭着眼,此刻竟睁开只眼,喙尖朝左侧山坳连啄三下。张叙舟心里一紧 —— 这是约好的信号,三下代表 “敌人超五十”,看来是来了大队人马。
他推开车门跳下去,银簪往地上一插,簪尖入土三寸,带起串黑黏液,落地就凝成细丝线,要往土里钻。“是‘蚀根丝’,他们想钻地偷药材!” 他抓起把石灰撒过去,白烟裹着焦臭味腾起来,丝线在烟里蜷成球,“李老汉,带两个人守左边山梁,见土鼓包就泼辣油,别让他们钻空子!”
李老汉拎着油罐往山梁跑,脚刚踏上坡,脚下的泥土突然鼓起来,像揣了只兔子在蹦。他反手把油罐扔过去,“轰隆” 一声,油星子溅得满山都是,一个黑袍人裹着黑油滚出来,脸上的符纹被辣油烧得扭曲,嘴里还在嚎:“药田迟早是铁符会的!你们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
“放你娘的屁!” 陈婶从车上探出身,又扔出两个 “辣椒炮”,油罐在黑袍人脚边炸开,辣油溅了他满脸,“去年偷咱药籽,今年想偷苗,下次再来,我用当归根熬辣椒水,灌得你娘都认不出!” 她的话刚落,车斗里的当归突然 “唰” 地首立,根须齐刷刷指向山坳深处,根尖都泛着红光,像在示警。
张叙舟盯着当归指的方向,山坳里的雾正往一起聚,慢慢拧成条粗蛇,蛇头还吐着分叉的白雾舌,看着就瘆人。“是‘雾蛇煞’,想把咱们困在这儿!” 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银簪上,簪身 “嗡” 地亮起红光,映得他半边脸通红,“老杨,冲过去!药香能破雾,跟着金纹走!”
解放卡车的引擎吼得像头狮子,一头扎进雾团里。奇妙的是,车斗里的药香突然活了,在车头前凝成道淡金色屏障,白雾一碰就散,露出后面的碎石路。张叙舟回头看,后两辆车也跟着冲出来,车辙印上沾着点点金光,是护江符纹混着药香凝成的,看着就踏实。
日头过午的时候,锦官城的城墙终于撞进眼里。守城的哨兵老王老远就迎上来,抽着鼻子首咂嘴:“叙舟哥,你这药材神了!我这老寒腿蹲城头吹了半上午风,闻着药香,居然不疼了,比膏药管用!”
张叙舟刚跳下车,眼角瞥见第三车的药堆动了动。他掀开油布,最底层的当归根须上缠着细如发丝的黑线,正往药材里钻,碰着薄荷就打颤。“王大夫!” 他扬声喊。蹲在药箱前的王大夫立刻摸出银簪,刮下点粉末撒上去,黑线瞬间蜷成团,簌簌往下掉灰:“幸好掺了薄荷,这‘蚀江纹’就怕辛香,再晚半刻,半车药就废了。”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铜框眼镜,突然指着城墙东南角,“你看那雀像,眼睛好像在眨,是不是有啥动静?”
张叙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城墙上的青铜雀像果然转了转头,眼珠里的符纹闪了闪,像颗快灭的烟头。他心里咯噔一下 —— 雀像是护江人设在各地的 “报警器”,只有感知到大规模煞气才会动,看来不光鹰嘴崖有埋伏。
“老周,护江基金还剩多少?” 他突然问。周明远扒拉着算盘,算珠 “啪” 地弹起来:“刚够买二十车辣油,还有…… 还有五斤朱砂,是王大夫说画符要用的,省着点用够一阵子。”
“够了。” 张叙舟打断他,摸出那半片宝瓶草叶,叶尖的缺口不知何时扩了半寸,正对着青城山脉的方向,像在指路。“跟药行说,这批药材先留一半。” 他望着远处的山影,风里的药香还没散,却混了点说不清的腥气,像腐叶泡在了水里,“今晚,得回趟药田,怕是有更大的茬等着咱。”
卡车引擎的余震里,李老汉在后头念叨:“明儿说啥也得把电话线接上,不然真有事,喊破喉咙都没人应……” 张叙舟没接话,只是把银簪别回腰间 —— 簪身上的红光,比来时亮了三倍,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里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