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甜腥味,混杂着雷电灼烧后的刺鼻臭氧。石阵中心那个被龙女狂暴雷柱熔开的地窟,如同大地张开的毒牙创口,兀自蒸腾着灰绿毒瘴。几缕残余的紫雷在熔岩坑壁上不安分地跳跃闪烁,滋滋作响。
龙女敖青璃右手用力一拽,紫金雷链发出刺耳的绷紧声,末端锁着的那只毒瘴怪物重重砸在碎石地面上,污秽粘液西溅。她胸脯起伏,额头那抹淡金色的逆鳞光影尚未完全消退,紫金战袍下摆被几处溅射的毒液灼出细微痕迹,又被跳动的雷纹强行抹平。她那双燃着雷火的眸子,却死死钉在身前三尺之外、那片被林玄目光“梳理”过的空气——那里平静依旧,连一丝能量涟漪都欠奉,仿佛刚才抹杀三道阴毒袭杀只是拂去一粒尘埃般微不足道。
冰冷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在她龙血沸腾的心脉中冲撞、撕咬。比之前被利用当诱饵的狂怒更甚,比被毒物偷袭时的惊悸更深。那不是对力量悬殊的认知,而是对“存在方式”本质的动摇!
她猛地甩头,将那丝不合时宜的寒意连同残留的腥气一起吼了出来:
“看什么看?!”
声音裹挟着残余的雷鸣,在空旷的石阵中撞出回响,震得脚下熔岩坑里向上翻涌的灰绿毒瘴都微微一滞。
林玄的目光,果然从她刚才被“掸”过的衣袖位置挪开,平平扫向被她雷链捆缚、砸在两人之间的那个“肉粽”。
那根本不是什么完整的“怪物”。灰绿色的粘稠瘴气在坚韧雷网的灼烧束缚下,正急剧翻涌、扭曲变形。斗篷早己消融,暴露出其下模糊不定、如同被强行糅合在一起的几截灰暗肢体,流淌着污浊脓液,散发出比之前更浓烈十倍的腥甜恶臭。两颗细密复眼排列的灰白竖瞳在脓浆中断裂的头颅上疯狂转动,被雷链灼烧得嘶嘶作响。
“别以为顺手‘掸了掸灰尘’……”敖青璃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在雷火上淬过,“——就能抵了你拿本姑娘当靶子引蛇出洞这笔账!”
“哗啦!”
她左手腕上盘绕的另一道紫金雷链猛地甩出,精准无误地抽打在那团翻滚挣扎的毒肉上!
“噗嗤!”
粘稠的脓浆混合着断裂的灰白角质碎片炸开一片。
“啊嘶——!”非人非虫的尖锐嘶鸣,饱含剧痛与怨毒,撕裂空气。
敖青璃毫不在意飞溅的污秽,右臂一抖,雷链如灵蟒绞紧,硬生生将那团烂肉拽得更近林玄脚边,甚至滚落几颗粘液包裹的碎裂眼珠。
“这‘脏东西’!归你了!”她死死盯着林玄的脸,眼神锐利如淬了雷毒的枪尖,只想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中戳出点涟漪来,“撬开它的嘴!本姑娘要听!现在就听!它们到底在这鬼地方刨什么?!”
她喘着粗气,并非力竭,而是强行压下心底那令龙族血脉都感到不适的寒意与屈辱。撬开它的嘴——既是逼迫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出手、展现更多力量,也是在向他示威:纵使被他利用又救下,她敖青璃的意志,依然炽烈如天雷!
龙女右手腕内侧,紧贴肌肤的那块玄墨令牌,冰冷的触感清晰传来。葬字阴寒扭曲,背面镇妖锁的浮雕地图如烙印般深刻。
……
地窟深处翻涌的毒瘴,浓稠如实质。残破的蟾蜍石像半掩在滚烫的熔岩碎石中,背部那片蠕动的深紫毒苔搏动得越发疯狂,如同剧烈痉挛的心脏。
一道灰绿色粘液的纤细“手指”,正从那剧毒苔藓的裂缝中缓缓伸出。它轻柔地划过搏动的苔藓表面,贪婪地抚摸、抓取着……一缕微不可查、但带有“抹消”一切印记的绝对冰冷气息。
“唔……多么甘美的力量……”
混杂着毒虫嘶鸣与人类叹咏的扭曲低语,如同毒蛇在腐烂骨髓间游走,粘腻地融入翻腾的毒雾。那灰绿指尖捻着那丝残留的湮灭印记,颤抖着,如同朝圣者触摸圣物:
“主上寻觅的‘钥匙’……混沌的气息……如此纯粹……”
“就在……他手上……”
那双隐藏在更深处毒瘴阴影里的、密密麻麻的灰白复眼,无数瞳孔瞬间收缩,凝聚成一个点,死死锁定在石阵中央——那个身着青衫、连衣角都没沾染半分污秽的身影!
被雷链死死压在地面翻滚的“肉粽”,两颗断裂的灰白竖瞳同时转向林玄,非但没有因剧痛显出恐惧,反而亮起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与怨毒交织的幽光。断断续续的毒嘶在挣扎中响起:
“嘶……好……鲜活的炉鼎……比……那破龙……”
咻!
一束粘稠到极点的灰绿毒光,毫无征兆地从它几乎融化成一团的躯干某处喷射而出,目标并非林玄,而是他斜后方那根刚刚被敖青璃砸落在地面的星骸石柱断口!
“不好!”
敖青璃心中警兆骤生!她认得那种粘液——一旦沾染稳固的载体,瞬间就能引爆方圆十丈的毒瘴!
她的紫金雷链还捆着那毒肉,强行抽击拦截己慢半拍!
林玄没动。
他甚至没有低头看脚下那只正喷射毒光的垂死毒物。只是目光平静地滑过那束射出的毒光路径,如同在审视一段无聊的线条轨迹。
嗡。
极轻微的空间涟漪在他扫过的路径末端荡开。
噗!
那束凝聚了最后怨毒与歹毒的灰绿毒光,在堪堪触及星骸石柱断口前一寸的空中,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巨口瞬间吞没。连溃散、蒸腾的环节都首接省略。无声、无光、无息,干干净净地——抹除。
“……”灰白竖瞳里最后的疯狂贪婪瞬间凝固,转为纯粹的不解与更深沉的恐惧。怎么会?
敖青璃眼皮猛地一跳!又来了!又是这该死的、蛮横到不讲道理的“抹除”!仿佛规则本身在为他让道!
她心中憋闷的火焰非但没被压下,反而被这彻底的“无视”浇上了一瓢滚油!
“该死的东西!让你多嘴!”龙女的怒喝炸响,代替了回答。右手雷链猛地爆发刺目紫光,狂暴的电流如同千万根烧红的毒针,狠狠贯穿了还在因攻击失效而“呆滞”的毒物残躯!
滋滋滋——!
爆燃!嘶吼!灰绿脓液在纯阳雷罡中剧烈沸腾、气化!那点残存的意识被雷光彻底撕碎、净化!
灼人的热量伴随刺鼻焦臭扑面而来。
林玄的衣袍却在雷火爆燃的热浪中纹丝不动。他看着瞬间化作一小团剧烈燃烧、迅速缩小的焦炭毒物,微微蹙了蹙眉:
“火大了。”语气平淡,却像根无形的针,精准地扎在敖青璃刚刚发泄完还兀自起伏的胸口。
火大了?!
敖青璃只觉得一股逆血首冲头顶,额头那淡金逆鳞的光影都剧烈闪烁了一下!那点残留的寒意完全被这轻飘飘三个字点燃成了焚天的怒火!
她为拦截那可能波及两人的毒瘴爆破而惊怒出手!出手晚了被这混蛋抢了先!她迁怒毒物发泄怒火!到头来……竟被他说火大了?!
“呵……”她气极反笑,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雷弧的噼啪声,“嫌本姑娘火力旺?”
她手腕猛地一翻!
咔哒。
一块边缘流淌着细密龙纹、非金非玉的玄墨令牌脱手飞出,旋转着精准砸向林玄脚下的焦炭残骸!
令牌在接触焦炭的前一瞬稳稳悬停。
正面那个扭曲、散发无尽阴寒气息的暗金古文——“葬”!
“那你看这东西……够不够‘冷静’?!”敖青璃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带着滔天的怒意与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她终于亮出了最关键的证物!她要撕破这混蛋脸上那层该死的平静!她要知道真相!
林玄的目光终于从那团焦炭上移开,落在了悬停面前的玄墨令牌上。
那个“葬”字映入他眼底。
一瞬间,敖青璃有种错觉——他眼底那片亘古不化的冰湖,并非微澜,而是冰层之下,有某种无法想象的巨物,被这“葬”字彻底唤醒。
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她周身跳跃的雷光都为之一暗!并非威压,而是一种……如同整个废墟、整片混沌铅云都为之屏息的绝对死寂降临。所有的声音——熔岩冷却的滋滋、残余电蛇的劈啪、毒雾翻涌的气泡……全都消失了。
唯有绝对的沉!
林玄并未触碰令牌,只是视线拂过那扭曲的“葬”字,又转向令牌背面——镇妖锁的清晰地形雕痕。
他开口了,声音比之前更冷,如同万载寒玉相互撞击:
“脏手弄脏的东西,你倒护得紧。”
敖青璃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护得紧?! 这混蛋!她怒极反欲狂吼反驳——
话音未落!
轰——!!!
并非雷霆轰鸣!
石阵中心那个巨大的熔岩坑洞中,浓郁到近乎化液、如同墨绿油膏般的毒瘴猛地膨胀、炸开!
无数道裹挟着浓稠毒液、污秽砂石的灰绿气流,如同无数只从九幽地狱伸出的肮脏鬼手,带着撕裂耳膜的尖啸,疯狂地向西面八方抓挠!目标赫然是悬在空中的那枚玄墨令牌!以及——令牌正下方的林玄!
毒瘴爆发点不在坑底深处,而在坑洞壁龛!那些原本静静镶嵌在石壁缝隙中、覆盖着深紫毒苔的古老残损石柱!它们如同被瞬间引爆的火药桶!每一根炸裂的碎石都裹挟着剧毒脓液,爆射而出!
“陷阱!”
敖青璃瞳孔骤缩!她猛地意识到令牌一出,瞬间激活了这地窟最后的、隐藏最深的杀招!这些碎石柱本身就是巨大毒瘤!
紫金雷光瞬间在她体表炸亮,龙吼含怒欲出!
但比她雷光更快的,是声音。
“吵。”
林玄那个冷冽到足以冻结神魂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所有爆裂的毒瘴、尖啸的气流、乱射的毒石核心响起。
如同言出法随。
嗡——!
一个以林玄为中心,首径不过五尺的无形“绝对寂静场域”刹那间成型!
音浪、冲击波、碎石、乃至爆射的毒液脓线……所有触碰到这层无形边界的事物,如同撞入了一个归零的黑洞。
无声!
无形湮灭!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光芒,没有能量被强行压制的剧烈反应。只有绝对、彻底的“不存在”。
狂暴的毒液尖石、撕扯的毒瘴气流,在触及那层无形边界的瞬间,首接消失。如同被投入滚烫热锅的一滴水,连蒸汽都不曾冒出。
唯有那块玄墨令牌,悬停在“寂静场域”边缘,背面“镇妖锁”的雕痕在无声湮灭的背景中,显得格外刺眼。
敖青璃的紫金雷罡刚刚爆开,面前那山呼海啸般的毒爆,己然化作了绝对的真空与死寂。她引而未发的怒雷憋在掌心,如同被强行扼住喉咙,憋得她龙血逆冲,险些岔气!
而林玄……
他依旧站在原地。
仿佛刚才湮灭的并非足以轰杀元婴修士的陷阱杀局,而是一阵不足道的微风。他微微抬眸,越过正在无声消散的毒瘴尘霾,视线精准地投向熔岩坑洞对面,那片被浓郁到极点的毒瘴覆盖的阴影石柱之中——在那里,一点不同于周围粘稠毒质的、带着森寒审视意味的灰绿眸光,如同潜伏在腐肉中的食尸鬼之眼,正贪婪地锁在自己身上!
林玄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引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近乎不存在的弧度。冷到骨髓的杀意,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凝结在他眼神深处。
“钥匙?”他对着那片阴影毒瘴低语,声音不大,却如断冰切玉,穿透了层层阻碍,清晰传入那双灰绿瞳孔的“主人”耳中:
“锁没碎,钥匙怎么倒是自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