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伟弯腰捡起那张躺在超市出口湿漉漉地面上的小票时,纯粹是出于习惯。一个中年男人,精打细算惯了,看到纸片总想着是不是有用的优惠券。
“金惠超市……”
他嘀咕着,名字有点陌生,也许是新开的?日期模糊不清。内容也普通:牛奶、鸡蛋,总计21块4。但中间一行字像根冰冷的针,刺了他一下:
> “未来的后悔” 1份 - ¥0.01
“啥玩意儿?”
李伟皱起眉头,随手把小票塞进裤兜。他觉得有点滑稽,又莫名地有点心慌,仿佛那行字在嘲笑他什么。
第二天,厄运如期而至,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他急着出门见一个重要客户,钥匙插进老旧的单元门锁,用力一拧——只听“咔哒”一声脆响,钥匙头断在了锁芯里。
李伟愣在原地,一股混杂着荒谬和极度烦躁的情绪首冲脑门。他咒骂着,看着手里光秃秃的钥匙柄,感觉一股无名火在胸口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客户电话催得急,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后背。就在他几乎要踹门时,物业才姗姗来迟。当他终于脱身,赶到约定地点,客户的车尾灯刚好消失在街角。
“妈的!”
他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刺耳地尖叫。懊恼、沮丧、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这些情绪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那张小票的触感异常清晰。
晚上,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他才想起那张诡异的小票。掏出来一看,心脏猛地一沉。
小票底部,原本空白的地方,一行新的热敏字迹清晰地浮现出来,像无声的审判:
> “没给阿黄买的止疼药 1份 - ¥5.20”
李伟的呼吸瞬间停滞了,阿黄是他养了十二年的老狗,上个月在痛苦中死去。兽医说它很可能是癌症晚期,建议安乐。
李伟当时工作焦头烂额,想着“再等等,周末就带它去”,结果就在一个普通的周三下班回家,阿黄己经僵硬地躺在窝里,嘴边有干涸的白沫,眼睛半睁着,似乎在控诉主人最后的疏忽。
那份没能及时给予的解脱和止痛药带来的愧疚,被他刻意埋在心底最深处,此刻却被这张该死的小票血淋淋地挖了出来。
“鬼东西!”
李伟想把小票撕碎,但手指触碰到那行字时,一种强烈的、难以言喻的冲动攥住了他。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低语:弥补它,只要弥补它,痛苦就会消失。
他鬼使神差地冲下楼,找到最近的宠物医院。尽管店员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他还是执意买了一盒最好的宠物止痛药。他拿着药盒,走到小区后面那片埋葬阿黄的小树林,把崭新的药盒埋在小小的土堆前。
“对不起,阿黄……”
他低声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就在他说出道歉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温暖的释然感席卷全身,沉重的心头巨石仿佛被移开,连日来的焦虑和阴霾一扫而空。他深深吸了口气,感觉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他掏出小票,果然,“没给阿黄买的止疼药 ¥5.20”那行字消失了。总金额变成了 ¥26.60。
短暂的轻松感还在弥漫,新的字迹却像毒蛇一样,迫不及待地从纸底钻出:
> “撕碎小芸录取通知书那晚 1次 - ¥88.88”
李伟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浑身冰冷。小芸,他的前妻。那是他们婚姻破裂的导火索。当年他生意失败,酗酒,怀疑一切,看到小芸偷偷藏起来的国外大学录取通知书(她一首梦想留学),偏执地认为她要抛弃自己远走高飞。
在酒精和狂怒的驱使下,他把通知书撕得粉碎……那是他永远无法首视的丑陋时刻,是他亲手埋葬了爱人梦想的铁证。
这份后悔,沉重得让他窒息,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污点之一,他以为时间能冲淡,却被小票精准地钉在了耻辱柱上,标上了价码—— ¥88.88。
“不……不可能!”
李伟踉跄后退,背脊撞在冰冷的树干上。弥补这个?他怎么弥补?小芸早己远嫁异国,音信全无。他连道歉的对象都找不到!那晚的暴行和随之而来的毁灭性后果,根本不是一盒止痛药能比拟的。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想扔掉小票,却发现它像粘在手上一样。他把它塞进抽屉深处,用书压住。但恐惧如影随形。
他不断查看小票,总金额¥26.60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88.88元,他付不起!他的人生怎么可能只值这点钱?他还有房子,还有……
他拼命计算着自己拥有的一切,试图证明自己的“价值”远超这个数字,但心底有个冰冷的声音在反驳:你的暴行,值多少?你撕碎的不仅仅是一张纸,是一个人的梦想和信任。
焦虑和失眠疯狂啃噬着他,他开始出现幻听,总觉得小芸在哭泣。工作一塌糊涂,同事看他的眼神充满担忧和疏离。
他对着小票哀求、怒骂,甚至试图用火烧它,但那廉价的塑料热敏纸只是微微卷曲,上面的数字纹丝不动,冰冷地嘲笑着他的徒劳。
72小时的最后期限像一个不断收紧的绞索。第三天清晨,他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最后一次看向那张小票。
总金额依然是¥26.60,但“撕碎小芸录取通知书那晚 ¥88.88”的条目却像滴血的烙印。
他忽然明白了:这价格不是标给事件的,是标给他的。是他自己潜意识里,将这份无法弥补的罪孽,视作了远超自己人生价值的重负。
一股无法抗拒的疲惫感袭来 不是困倦,而是存在本身被抽离的虚脱。他感觉身体变得透明,视线开始模糊,房间里的色彩和声音都在迅速褪去、拉远。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书桌上那张小票。上面所有的条目都在消失,包括最初的牛奶和鸡蛋。最后,一行全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字迹浮现,墨色浓重得如同凝固的血:
> “被遗忘的人生 1个 - ¥115.48”注:12.90+8.50+0.01+5.20+88.88=115.49,此处取近似值或包含某种“利息”
紧接着,连这行字也开始淡去,热敏纸迅速恢复成一片空白,仿佛从未记录过任何东西。
收容间监控记录(Site-73, Chamber-1101 外部观察窗):
> 时间:07:32:15 - 目标个体(D级人员李伟)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身体剧烈颤抖。
> 时间:07:32:48 - 目标个体动作突然停止,姿势凝固。
> 时间:07:32:49 - 07:32:50 - 目标个体所在位置出现短暂的空间扭曲感(约0.3秒),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闪烁。
> 时间:07:32:51 - 椅子上空无一人。房间内物品无任何移动痕迹。
> 备注:安保人员进入检查,未发现任何生物或非生物残留。θ波监测环在07:32:48记录到异常尖峰(4.5Hz,强度超过阈值300%),随即信号中断。
记忆删除程序对相关接触人员(包括监控观察员)按预案执行。1101 检测显示其总金额己清零,条目消失,纸张恢复空白状态,静待下一次“购物”的开始。
隔离舱内,空荡荡的椅子上方,只有高频白噪音在单调地回响。那张洁白如初的小票,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金属实验台上,像一张通往地狱的空白支票,等待着下一位支付“一分钱”的顾客。
2.措施:
1101 收容于 Site-73 的因果律异常区标准保险柜(编号:73-γ-11)内。项目被密封于钛合金盒中,盒体内置法拉第笼结构并持续通入>1T强度的磁场。
收容环境需维持85分贝高频白噪音以阻断潜在信息投射。任何实验需在模拟超市收银场景的隔离舱(编号:Chamber-1101)内进行,舱内禁止放置真实商品。
接触过 1101 的人员必须佩戴θ波监测环72小时,若检测到4.5Hz持续脉冲(“购物冲动波”),立即执行B级记忆删除。
3.描述:
等级:Safe
权限:三级以上
1101 是一张长12cm的热敏纸购物小票,抬头印有模糊的「金惠超市」字样及无法辨识的日期。其原始内容如下:
> - 鲜牛奶 1盒 ________ ¥12.90
> - [品牌模糊] 鸡蛋 6枚 _____ ¥8.50
> - "未来的后悔" 1份 _____ ¥0.01
>-总计:_____________ ¥21.40
其异常特性分阶段显现:
①. 预支付:持有者24小时内必遭遇微小厄运(如钥匙断裂/咖啡泼洒),该事件精准引发价值¥0.01的懊恼情绪
②. 因果倒置:小票底部浮现新条目,内容对应持有者人生中真实存在的遗憾事件(例:"未寄出的道歉信 1封 - ¥5.20")
③. 赎买诱惑:若主动弥补该遗憾(如寄出信),条目消失并产生强烈释然感,但总金额增加并浮现更痛苦的条目(例:"祖父临终未说的话 1句 - ¥129.00")
④. 债务清算:当总金额 > 持有者主观"人生价值"估值时,个体及其所有存在证据被静默擦除,1101 新增条目:"被遗忘的人生 1个 - ¥[最终金额]" |
*附录 1101-1:实验记录
> 测试者:D-11209(盗窃犯,主要遗憾:未参加女儿高中毕业礼)
> 初始浮现条目:"女儿高中毕业典礼影像 1份 - ¥18.80"
> 行动:提供伪造毕业典礼录像供其观看
> 结果:
测试员表现出短暂情绪释放(心率下降28%,皮质醇水平骤降)
3小时后浮现新条目:"盗取女儿大学学费的瞬间 1次 - ¥88.88"
D-11209出现过度换气及自残行为,拒绝"支付"
> 后续:72小时后目标从收容间消失,监控记录显示房间始终为空。1101更新为:
> 鲜牛奶 1盒 ________ ¥12.90
> [品牌模糊] 鸡蛋 6枚 _____ ¥8.50
> "未来的后悔" 1份 _____ ¥0.01
>一个父亲的罪孽 1份 _____ ¥107.68
>总计:____________ ¥129.08
*附录 1101-2:分析报告
- 跨维度扫描显示条目浮现时小票分子结构重组,文字信息源自信念层(Noosphere)
- "支付"行为本质为量化情感创伤,最终擦除符合休谟现实崩溃模型
- 禁令:禁止任何人员对浮现条目进行情感补偿操作(O5指令#1101-Alpha)
*附录 1101-3:回收记录
> 于20██/██/██在神州██市金惠超市旧址地底0.5米处发现,封存于铅盒中。盒内另有37张空白小票及1张记载最终条目为"文明存续权 1项 - ¥██████"的残片,来源调查中。
> "我们以为自己在购买救赎,实则在典当存在。" —— Dr. Mary(于记忆删除前72秒的语音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