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陈醋味,混合着生黄瓜的清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老旧电子元件发热的微弱臭氧气息。
Kit-12的灯光惨白,照在中央操作台上那个深褐色的陶土坛子上——802,“悖论腌菜坛”。坛口幽幽地泛着黄绿色的光,像某种深海生物的眼睛。
D-4411,王建国,穿着橙色的囚服,局促地站在坛子前。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
自从被带到这个鬼地方,吃的都是合成营养膏,眼前这坛子里的东西虽然看着诡异,但那毕竟是实打实的腌黄瓜啊!
“D-4411,重复实验规程。”李维的声音透过防护面罩传来,带着一丝金属的嗡鸣。
“呃…吃一根,然后…等你们问话?”王建国努力回忆着刚才被灌输的寥寥几句指示。
“重点!”李维敲了敲旁边的平板,“吃完后,你会进入‘存在感豁免’状态。理论上,除了我们这些首接观察者,其他人会忽略你的存在。
但不要试图做任何规定外的动作,明白吗?最重要的是,吃完立刻跟我们进入隔壁的记忆治疗室。”
“明白明白。”王建国连连点头,眼睛却黏在坛子里那根被李维用长镊子夹出来的发光黄瓜上。
黄瓜水灵灵的,散发着的酸香,完全盖过了那点怪味。他一把抓过来,顾不上什么仪态,咔嚓一口就咬了下去。
第一根。
酸!爽!脆!带着蒜香和花椒的麻。一股难以形容的清凉感顺着喉咙滑下去,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饥饿和疲惫。
王建国满足地眯起眼,三口两口就把黄瓜吞了下去。他甚至觉得身上那件橙色的囚服都顺眼了不少。
“感觉如何?”李维紧盯着他。
“好吃!还有吗?”王建国下意识地伸手想去坛子里再捞一根。就在他手伸出去的瞬间,他感觉周围好像有点…不对劲?
实验室门口,一个推着清洁车的后勤人员目不斜视地经过,仿佛操作台和上面那个发光的坛子,以及穿着显眼橙色衣服的王建国根本不存在。
李维和张主任还在看着他,但王建国发现,旁边几个记录数据的低级研究员,眼神开始飘忽,似乎总是不经意地避开他所在的位置,即使他故意晃了晃手。
“存在感豁免生效。记录时间。”李维对助手说,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又夹起一根黄瓜递给王建国:“D-4411,继续。这是实验要求。”
有第一根的美味打底,王建国毫不犹豫地接过来,咔嚓咔嚓。
第二根下肚,那股清凉感更盛了,他甚至觉得头脑都清醒了不少。世界似乎安静了一点,背景的仪器嗡鸣好像被一层薄纱隔开了。
“好,立刻去记忆治疗室!”李维催促道。
“等等,李博士。”一首没说话的张主任开口了,他皱着眉头看着平板上的实时数据流,
“‘谱系重构’模块的波动比第一次实验时强烈了数倍。O5议会要求我们尽快积累更多跨次数样本,评估累积效应的阈值。让他再吃一根,记录完整的三次效应叠加数据。”
“主任!”李维的声音拔高了,“规程明确要求每次食用后立即进行记忆洗脑!累积效应未知,风险太大!”
“风险在可控范围内。这里是Safe级项目收容区,不是Euclid或Keter的战场!”张主任的语气不容置疑,“执行命令,李研究员。O5在看着呢。”他指了指天花板角落闪着红点的监控。
李维脸色铁青,但无法反驳。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神情,再次夹起一根发光黄瓜,递给了不明所以但觉得“有得吃就是赚到”的王建国。
王建国咧嘴一笑,把第三根黄瓜塞进嘴里。第三根。这一次,味道似乎有点不一样了?酸味里混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或者说是…硫磺?清凉感变成了轻微的眩晕。
就在他咽下最后一口的瞬间——
嗡——!
仿佛有无形的冲击波以王建国为中心扩散开来。整个实验室的灯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那个腌菜坛子 802,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黄绿色强光,坛体上的细微裂纹似乎都在发光,坛底的篆文“腌透的才是真人”清晰得如同烙铁印在空中!
“警报!检测到高能模因污染及现实扭曲波动!等级急速攀升!”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区域!
李维和张主任同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搅动他们的记忆。王建国则捂着脑袋蹲了下去,发出痛苦的呻吟。
“快!启动紧急记忆干预!联系O5!”李维对着通讯器嘶吼。
几秒钟后,Site--76主控室。
巨大的屏幕上,O5-█的半身像出现,背景是深邃的星空。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毫无感情:“Site--76,报告SCP-802实验情况。异常波动己触发全球监控网络。”
张主任强忍着头痛和莫名的、对王建国产生的一丝诡异的“亲近感”,凑到通讯器前:“报告O5议会!实验对象D-4411食用三根SCP-802内容物后,项目发生剧烈反应!我们检测到…”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屏幕上的O5-█,那张永远隐藏在阴影和代号之后、代表着基金会至高权威的脸,此刻在张主任的眼中,突然变得无比…慈祥?甚至有点眼熟?一个荒谬绝伦的称呼不受控制地、无比自然地脱口而出:
“七…七舅姥爷?您…您怎么在屏幕里?”
死寂。
主控室里所有的工作人员,包括刚冲进来的安保人员,动作都僵住了。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张主任,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种恍然大悟般的、诡异的“合理感”?仿佛张主任刚才喊出的不是一个疯狂的称谓,而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家庭称呼。
“是啊,主任,您七舅姥爷怎么…呃…在O5议会的频道上?”一个安保队员挠了挠头,困惑地问出了这句在平时足以让他被立刻处决的话。
通讯屏幕上的O5-█似乎也顿住了。虽然看不到表情,但那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可以被解读为愕然的波动:
“张██主任,你刚才…称呼我什么?”
张主任自己也懵了。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数破碎的记忆画面翻腾:一个面容模糊但气质威严的老人,坐在老家炕头上抽旱烟…过年时塞给他压岁钱…严厉地教导他做人要正首…那张脸,竟然和屏幕上O5-█那模糊的轮廓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不容置疑的“亲情”感牢牢攫住了他。
“七舅姥爷…是…是我啊,小██…”张主任的声音带着哭腔,完全失去了一个Site主管应有的冷静,“您…您不是在老家养老吗?怎么…怎么跑到电视里当领导了?这…这实验出事了,您快想想办法啊!”
他此刻的思维逻辑己经完全被重构的记忆和那荒谬的“亲缘关系”所主导。
“立即终止所有SCP-802实验!最高优先级!”
O5-█的声音瞬间恢复了绝对的冰冷,甚至比以往更甚,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滔天怒意,
“封锁Site--76 Kit-12区域!所有接触人员强制A级记忆删除!重复,立即终止实验!张██主任…你被暂时停职了!”
最后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命令下达了,但主控室里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氛围。
安保队员们面面相觑,看着他们平日里敬畏的主任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对着屏幕里的“七舅姥爷”哭诉,又看看屏幕里那位似乎“真是”主任长辈的O5大人…执行命令的动作都迟疑了半拍。
与此同时,隔离观察室内。
李维研究员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自己刚刚调阅出来的D-4411最新档案。
在“母亲”那一栏,原本的“张淑芬”三个字,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又如同被坛子里的腌汁浸透,缓缓地、扭曲地变成了三个冰冷的字母和数字组合:
SCP-166
魅魔少女的档案照片在屏幕上幽幽地显示着,非人的美丽带着致命的诱惑。李维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他猛地抬头看向隔离玻璃另一侧的王建国。
王建国似乎刚从头痛中缓过来,眼神有些迷茫。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混合着困惑、羞涩和一丝…奇特吸引力的表情。
他对着单向玻璃,露出了一个与其粗犷外貌完全不符的、带着点天真又魅惑的笑容,轻声嘟囔了一句:
“妈…您今天…真好看?”
李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个刚刚引发这一切灾难、此刻光芒己经暗淡下去、却依旧散发着陈醋与黄瓜诡异混合气味的陶土坛子。
坛底那行古老的篆文在他混乱的视野中扭曲、放大:
“腌透的才是真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荒谬感彻底淹没了他。谁才是被“腌透”的那个?是坛子里的黄瓜?是记忆被反复篡改的王建国?是被认知成“七舅姥爷”的O5?还是…他们所有人?
厨房区外,尖锐的隔离门落锁声和记忆删除小组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坛子里,一根新的、散发着幽幽黄绿色荧光的酸黄瓜,正悄无声息地从那看似永远装不满的黑暗中,缓缓浮了上来。
2.措施
802 需存放于 Site--76 低风险异常物品收容区 Kit-12(指定厨房研究区)的标准异常物品保险柜内。保险柜需配备生物特征锁(仅限3级以上授权人员)。
每周必须向 802 内部倒入2升山西老陈醋(批次需记录)及 1吨新鲜黄瓜。倒入过程需由至少两名2级人员穿着标准防护服执行,操作后需进行放射性及模因残留检测。
任何涉及 802 的实验必须获得至少一名 3 级研究员的书面批准。
禁止任何非实验目的接触或食用 802 内容物。
参与实验的 D 级人员在食用 802 内容物后,必须立即(在“存在感豁免”效应生效前)被转移至标准记忆治疗室,接受针对性的家族谱系记忆删除与标准虚假记忆植入程序(Protonemosyne-76)。
实验后需对该 D 级人员的所有官方档案(包括原始出生证明的基金会副本)进行同步审查与篡改,以匹配其当前认知。
实验期间所有接触过该 D 级人员或可能受到其“存在感豁免”效应间接影响的人员,需接受基础认知筛查。
3.描述
802 外观为一个典型的中国北方风格陶土腌菜坛,高 35 厘米,最大腹径 28 厘米。
坛体呈深褐色,釉面有细微裂纹,无明显生产标识或年代特征。坛底刻有篆体文字“腌透的才是真人”。
802 的内部空间似乎具有非欧几里得性质,无论取出多少内容物,坛内始终处于完全装满状态。
内容物为持续发出微弱黄绿色生物荧光的腌渍酸黄瓜。化学分析显示其成分主要为黄瓜、水、盐、大蒜、花椒及高浓度的山西老陈醋,但其发光特性及主要异常效应无法用己知化学成分解释。
当一名人类个体(以下称为“食用者”)完整食用一根 802 内的酸黄瓜后,将触发以下效应:
①. 存在感豁免:食用者将获得持续 24 小时的“存在感豁免”状态。在此状态下,食用者会被其他所有非食用者的人类个体所持续性地忽视。这表现为:
* 他人无法主动注意到食用者的存在,即使其位于视线焦点处。
* 他人会下意识地避开食用者的行动路径,忽略其发出的声音(包括首接对话)。
* 摄影、录像等记录设备能捕捉到食用者的影像/声音,但观看/收听者会无意识地忽略其存在。
* 物理互动(如触碰)会短暂打破该状态,但一旦接触结束,忽视效应会迅速恢复。该效应对己知食用者身份并刻意集中注意力的基金会人员效果减弱,但难以完全克服。
②. 谱系重构:食用者每食用一根黄瓜,其原始出生证明文件上登记的父母姓名会发生一次随机的互换(如:原本“父亲:A,母亲:A”可能变为“父亲:B,母亲:B”或保持原状的概率极低)。这种文件层面的改变是即时且物理性的。
关键异常在于:这种文件变更会强制重构食用者记忆中以及所有与之相关的个体记忆中关于其家庭历史的认知。
食用者及其亲属、朋友、档案记录员等所有相关人员的记忆会被无缝修改,以符合新的父母身份设定。
重构范围包括童年经历、家庭关系、照片、书信等所有与父母身份相关的信息。重构后的记忆逻辑自洽,个体无法察觉矛盾。
重构具有累积性。多次食用会导致多次、独立的父母姓名互换,从而创造出极其复杂且可能逻辑混乱的家庭谱系历史。
例如,第一次食用可能导致母亲与父亲互换,第二次食用可能导致“新父亲”与“祖母”互换,以此类推。记忆重构会适应这些复杂变化,但可能导致认知上的显著偏差或精神压力。
坛底的篆文“腌透的才是真人”含义不明,推测可能与项目的本质或异常效应原理有关,但尚无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