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迹斑驳的铜锁在晨光中泛着冷意,沈黎初将鎏金钥匙插入锁孔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地牢内腐木与血腥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望着蜷缩在阴影中的萧承煜,发间银饰随着步伐轻晃,却再无往日灵动。
"又到辰时了。"萧承煜倚着潮湿的石壁坐起,铁链在地面拖出刺耳声响。这些日子他刻意记住沈黎初到来的时辰——卯时探听情报,辰时来地牢,未时部署暗杀,亥时独自擦拭沈家满门的牌位。她将自己的每分每秒都填满复仇的执念,如同被上紧发条的傀儡。
沈黎初没有应答,只是将食盒重重摔在铁栅栏前。馒头滚落出来,在积水里泡得发胀。"吃吧,"她的声音像是从冰层下渗出,"你母亲当年看着我沈家三百六十五口人挨饿受刑时,大概也是这样无动于衷。"
萧承煜望着她染血的袖口——那抹暗红还带着新鲜的。他突然想起昨夜地牢外的喧哗,暗卫们压低声音谈论城西驿站发生的惨案,某个与督主私交甚密的富商被割喉而亡。"你又杀了无辜之人?"他的喉结滚动,"督主的党羽固然该死,但那些依附的商贾..."
"住口!"沈黎初的软鞭瞬间缠住他的脖颈,"在你母亲伪造通敌文书时,在督主下令屠尽我沈家妇孺时,他们可曾想过何为无辜?"她的瞳孔因愤怒而收缩,倒映着萧承煜苍白的脸,"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暗卫私下说我嗜杀成性?可比起灭门之痛,这点骂名算得了什么!"
地牢深处传来滴水声,一滴,两滴,敲在萧承煜的心跳节奏上。他艰难地抬手,试图触碰她颤抖的手腕,却被沈黎初狠狠甩开。记忆突然翻涌——那年上元节,她也是这样甩开他递来的糖葫芦,说"吃糖会坏牙",眼中却藏不住笑意。而如今,那双眼睛里只剩疯狂燃烧的仇恨,如同永不熄灭的业火。
"你就好好在这里忏悔吧。"沈黎初收回软鞭,从袖中掏出一卷泛黄的布帛。萧承煜一眼认出那是沈家祠堂的平面图,红笔圈出的位置写着"生母牌位"西个字,墨迹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凹痕,"等我准备好了,就会去找你母亲,让她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萧承煜的心脏猛地抽痛。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别恨任何人",那时的她咳着血,却仍强撑着为他整理衣领。而现在,沈黎初眼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仿佛要将所有与萧家有关的人挫骨扬灰。"她己经死了,"他艰难道,"就算你掘开她的坟墓..."
"死了?"沈黎初突然大笑,笑声惊得梁上蝙蝠乱飞,"她死得太便宜了!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萧夫人当年如何勾结督主,如何用我沈家三百六十五口人的命,换来你萧承煜的荣华富贵!"她将布帛狠狠甩在地上,转身时带起的风掀翻了食盒,"好好等着吧,等我把她的牌位砸成齑粉,第一个就拿给你看!"
铁门闭合的巨响如同一记重锤,震得萧承煜耳中嗡鸣。沈黎初离去时带起的风裹着血腥气与铁锈味,将墙角那盏油灯扑灭。黑暗中,他望着门缝里渐渐消逝的微光,忽然想起那年春日,她倚在桃花树下吟诵元稹的诗句,落英纷纷扬扬落在她肩头,映得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都染上了温柔的颜色。
潮湿的地面浸着食盒倾倒的污水,萧承煜蜷缩着避开发馊的馒头,铁链在青砖上拖出蜿蜒的血痕。地牢深处传来老鼠啃噬木梁的声响,混着远处断断续续的更鼓声,拼凑出一曲令人窒息的夜曲。他伸手摸索着墙壁,指尖触到前日刻下的痕迹——那是沈黎初来囚室的次数,三十三道刻痕,每一道都像在心上剜了一刀。
记忆不受控地翻涌。那年他们同游江南,沈黎初站在船头,望着浩渺江面轻声说:"这世间若真有沧海,大概就是这般模样。"彼时她眼中倒映着粼粼波光,嘴角挂着比春水还柔软的笑意。而如今,她眼中的沧海翻涌着血色巨浪,将曾经那个心怀明月的女子彻底吞噬。
萧承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齿间蔓延。他想起昨夜暗卫换班时的对话,说沈黎初为了逼问督主的下落,竟在城西地牢架起了从西域购来的刑具。"活剥人皮时那惨叫声...啧啧。"狱卒的描述混着令人作呕的笑,像毒蛇般钻进他的耳膜。那个曾为受伤幼鹿落泪的姑娘,终究被仇恨锻造成了修罗。
远处传来闷雷滚动,暴雨倾盆而下。雨水顺着气窗缝隙渗入地牢,在地面汇成蜿蜒的溪流。萧承煜望着水流冲刷着沈黎初留下的脚印,突然想起她说过"雨水最是无情,能洗净世间一切罪孽"。可如今,这暴雨却冲不淡她眼底的阴霾,洗不净双手沾染的鲜血。
"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对着黑暗轻声呢喃,声音被雨声吞噬。曾经他们约定要共赏巫山云雾,在山巅支起帐篷看日出日落。那时的沈黎初说云雾缭绕的山峰像极了水墨画,而现在,她自己却成了画中最浓重的墨色,黑得化不开,也逃不出。
铁链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萧承煜猛地坐起身,却发现是自己下意识地挣扎。他望着被磨破的手腕,鲜血混着雨水流向低洼处。母亲临终前的话在耳畔回响:"阿煜,莫要让仇恨蒙蔽了双眼。"可此刻,陷入仇恨深渊的人却是沈黎初,而他连伸手拉她一把的资格都没有。
地牢的积水渐渐漫过脚踝,萧承煜却感觉不到寒意。他想起沈黎初擦拭沈家牌位时的模样——她总是跪得笔首,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要将所有思念与怨恨都倾注在那一方方木牌上。三百六十五个名字,每念一次,她眼中的光便黯淡一分。
当第一声鸡鸣穿透雨幕,萧承煜望着气窗透出的微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铁锈味混着血腥气涌上来,他却笑了。这笑声惊飞了梁上栖息的蝙蝠,在空旷的地牢里撞出诡异的回音。他知道,当复仇成为执念,当恨意吞噬理智,他们都将在这场烈火中化为灰烬,就像飞蛾扑火,明知是死,却仍义无反顾。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在这囚牢里,眼睁睁看着她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