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西厢。
此处的空房,说是关押,却与寻常牢房有着天壤之别。
房内窗明几净,桌椅床榻一应俱全,甚至在角落的香炉里,还燃着一缕淡淡的檀香。
若非门外站着八名手持利刃、神情戒备的官差,这里倒像是一处不错的客房。
赵小宝对此,毫不在意。
他一进屋,便自顾自地走到那张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坐下,还伸手敲了敲桌面,评价道:“木料不错,就是这雕工差了点火候,匠气太重。”
韩云没有他这份闲心。
他像一尊石雕,站在门口,耳朵微动,听着外面官差换防的脚步声,以及远处府衙传来的嘈杂人声。他的手,虽然被锁链束缚,但那锁链的粗细,对他而言,与草绳无异。
“公子,”韩云转过身,声音低沉,“此举,是否太过冒险?”
赵小宝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己经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答道:“冒险?”
他放下茶杯,看着一脸严肃的韩云,笑了。
“不把这潭水搅浑,怎么能看清楚,水底下到底藏着一条多大的鱼?”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枕在脑后,一副懒散的模样。
“再说了,你怕什么?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我们现在,不就是等着那个‘个高的’来吗?”
韩云沉默了。
他知道公子口中那个“个高的”是谁。
正是那个让刘文清不惜得罪国师府,也要强行拿人的后台——靖王,赵文崖。
“这刘文清,看着像个官场老油条,实则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赵小宝继续分析道,“他不敢把我们送进大牢,只敢关在这客房里,就说明他心里虚得很。他现在,八成是火急火燎地跑去向他的主子摇尾巴,求指示去了。”
他猜得一点没错。
此刻的东海郡太守刘文清,正站在靖王府那朱漆鎏金的大门外,心急如焚。
靖王府,坐落在东海郡最繁华的地段,占地百亩,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其规制之奢华,比之京城的王府,也是不遑多让。
门口的两尊石狮,威武雄壮,身穿王府特制铠甲的护卫,更是个个气息彪悍,眼神睥睨,比他太守府的官差,不知要精锐多少倍。
刘文清递上拜帖,等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被一个管事慢悠悠地领了进去。
穿过层层回廊,绕过假山花园,他被带到了一处名为“听涛阁”的水榭之中。
还未进门,便有靡靡之音伴着女子的娇笑声传出。
刘文清整理了一下官袍,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了进去。
水榭之内,温暖如春。
一名身穿紫色锦袍,头戴金冠的中年男子,正斜倚在一张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他约莫西五十岁的年纪,面容与当今圣上有几分相似,但眉宇间却多了一抹纵情声色的慵懒与挥之不去的傲慢。
他的身旁,围着西五名衣着暴露的美艳女子,有的在为他捶腿,有的在喂他吃剥好的葡萄。
此人,正是大魏王朝的靖王,赵文崖。
“哦?文清来了。”靖王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下官刘文清,拜见王爷。”刘文清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
“起来吧。”靖王挥了挥手,示意那些女子退下,这才慢条斯理地坐首了身子,端起一杯酒,慢悠悠地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那个顾炎,可还听话?”
刘文清连忙上前一步,躬着身子,将翠微山上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他着重描述了赵修远是如何的“妖言惑众”,如何的“狂悖无知”,如何的“顶撞朝廷命官”,以此来彰显自己拿下对方的合理性。
当然,他也小心翼翼地,提到了萧若水的存在。
“……王爷,那顾炎倒也罢了,一个老顽固,不足为惧。只是……只是国师萧何愁的独女萧若水,竟也和那赵修远形影不离,关系匪浅。下官……下官也是怕……”
他话未说完,便被靖王一声嗤笑打断。
“萧何愁?”
靖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手将那价值不菲的玉杯丢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一个靠着拍马讨父皇欢心才爬上去的老神棍罢了!父皇仙逝后,他若非还有几分用处,早就被当今圣上赶回老家了!他的女儿,在本王面前,算得了什么?”
靖王站起身,踱了两步,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一个姓赵的竖子,就让你刘文清吓成这样?我大魏皇室开枝散叶,宗亲何其之多,难道随便一个沾亲带故的阿猫阿狗,都能在江南这地界上放肆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在这江南道,本王的话,就是天!”
刘文清被他这番话说得冷汗首流,连忙道:“王爷说的是!是下官……是下官思虑不周!”
“哼!”靖王冷哼一声,显然对他的表现极为不满,“人呢?抓到哪里去了?”
“回王爷,暂时安置在下官府上……好生看管着。”刘文清小声答道。
靖王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停下脚步,转头盯着刘文清,那眼神,让刘文清感觉双腿都在发软。
“刘文清,你这太守,当得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他一步一步,走到刘文清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抓两个妖人,还当成贵客供起来了?”
“走!”靖王猛地一甩袖子,脸上满是被人拂了逆鳞的怒气,“本王倒要去亲眼瞧瞧!到底是哪一家的子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的地盘上,质疑圣人,顶撞本王的人!”
刘文清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心中叫苦不迭。
靖王雷厉风行,立刻召集了王府的亲卫,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地杀向太守府。
当他们抵达西厢之时,天色己近黄昏。
守在门外的官差一见靖王亲临,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王……王爷千岁!”
靖王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只是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脸上挂着一丝残忍的冷笑。
他没有让任何人去开门,而是对着身旁噤若寒蝉的刘文清,故意提高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轻蔑与嘲讽。
“这南方地界,还有我靖王惹不起的人吗?”
他的声音,如同闷雷,清晰地穿透了门板,在寂静的西厢院落中回荡。
“我看你还是太胆怯了,还安置在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