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西湖边保和堂废墟外，惊涛骇浪肆意咆哮，浑浊的水汽夹带着深海龙威的残余，沉甸甸地压在临安城的上空。
而地窖里，死寂再度笼罩，只是这死寂之下，隐藏着比之前更为深沉的凶险。
小青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腰腹间焦黑的衣角封印完全裂开，粘稠如血的暗红煞气像有生命一般，丝丝缕缕地往外飘散，带着焚毁生机的灼热与不祥的气息。
她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随时可能熄灭的残烛，每一次艰难地吸气，都伴随着腰腹间邪纹的剧烈跳动，仿佛生命正被那暗红的凶戾一点点吞噬。
白素贞依旧静静地待在角落最深的阴影里，心口那朵莲印的光芒己微弱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许宣半跪在小青身旁，左臂肩胛处钻出的青黑鳞片边缘还渗着血珠。
他每一次尝试渡入妖元，去压制小青体内失控的煞气，都像是在对抗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噬魂银铃在她腕间安静地待着，那道裂痕深邃得如同深渊。
地窖外，虽然墨蛟的咆哮和水浪的轰鸣因为水镜炸裂而暂时变得混乱，但那如悬顶之剑般冰冷锁定的杀机，始终没有真正消散。
……
雷峰塔顶的禅房里，狂风席卷过飞檐，发出好似万千冤魂哭嚎般的呜咽。
可塔内却是一片死寂的冰寒，仿佛与外界的喧嚣完全隔绝。
昏黄的灯火在法海沉静如石雕的脸上跳动，却无法驱散他眉宇间那仿佛刻入骨髓的阴郁。
他盘膝坐在蒲团上，身披那件代表无上佛果的紫金袈裟。
然而此刻，袈裟右肩处那片褪成死寂灰白色的缠枝莲纹，就像一个难看的烙印，无声地嘲笑着他的金刚禅心。
在他膝旁，乌金降魔杵静静放置着，杵底边缘有一小滩凝固的银水，散发着微弱的、带着莲花清香的微光，那是昨夜他因情执灼魂，致使银戒融化留下的痕迹。
法海双目紧闭，手指间捻动着温润的紫檀佛珠，试图将袈裟被染秽，佛器遭融毁所带来的巨大悲恸与内心的混乱强行压制下去。
他运转佛门心法，识海中回荡着梵音低诵，努力想要重新构筑起那坚不可摧的心防壁垒。
然而，就在他的心神即将沉浸在一片刻意营造的“空明”状态时——
“嗡——！”
一声低沉、压抑，却带着金属共振感的嗡鸣，毫无预兆地从地底深处传来，瞬间打破了禅房的死寂。
这嗡鸣的源头，正是放置在他身前地面上的、那只沉重古朴、象征着佛门无上镇压伟力的紫金钵盂！
金钵竟然发出嗡鸣！
法海紧闭的眼皮猛地跳动了一下，捻动佛珠的手指也瞬间僵住。
这嗡鸣声和往日降妖伏魔时那庄严的梵唱截然不同，其中充满了混乱、痛苦、愤怒，以及某种被强行压抑了千万年的、绝望的哀鸣。
“嗡——嗡——嗡——！”
嗡鸣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急促！整个紫金钵盂就像被无形的巨锤猛烈敲击，在冰冷的石地板上剧烈地震颤起来。
钵体表面原本流转的厚重佛光变得闪烁不定、紊乱不堪。
紧接着，更恐怖的变化出现了！
光滑的钵盂内壁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出点点的水痕。
这些水痕并非真实的水滴，而是钵盂的金属材质发生异变形成的，好似女子无声滑落的泪珠，迅速汇聚、蜿蜒流淌。
它们相互交织，竟然在钵盂内壁勾勒出一张模糊却满是哀伤、充满无尽怨毒与质问的女子泪痕面庞。
就在这泪痕面庞出现的瞬间——
“噗！”
法海如同遭受重击，身体猛地向前一倾，一口粘稠、闪烁着微弱金芒的血液，毫无预兆地从他紧抿的双唇间喷出，洒落在身前的蒲团和冰冷的地面上。
这可不是普通的鲜血，而是蕴含着他金身罗汉修为的心头精血！
“呃啊——！”
法海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额角和颈侧瞬间青筋暴起。
他紧闭的眼眸深处，无数混乱、血腥，带着极致悲伤与毁灭欲望的画面，如同火山喷发一般轰然炸开。
滔天的巨浪、炽白的雷光、冰冷的巨塔，还有那张被泪水浸湿、充满怨毒诅咒的模糊脸庞，以及一座纯净得让人心里发慌、莲心深处却跳动着冰冷雷火的巨大莲池！
这些源自金钵深处、被强行唤醒的前世记忆碎片，裹挟着器灵被镇压千年的凶戾怨气，如同亿万把烧红的利刃，疯狂地搅动、穿刺着法海的识海，带来足以碾碎灵魂的剧痛。
他头痛欲裂，感觉整个头颅都要被这些狂暴的信息撑爆了！
金钵器灵反噬！前世凶煞冲击！
在这内外交攻之下，法海苦心维持的禅心壁垒摇摇欲坠。
“哗啦啦——！”
禅房西角悬挂的经幡，无风自动，发出急促的声响。
“咔嚓！咔嚓！”
禅房中央支撑着沉重梁柱的粗大木柱表面，那些雕刻着庄严梵文的金漆，仿佛承受不住无形的压力，骤然崩裂开来。
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剥落的金漆碎片像凋零的佛国花瓣，簌簌落下。
禅房梁柱上的梵文竟然崩裂！
佛门清净之地，竟因钵中的凶灵而显现出崩解的征兆。
“嘶……”
禅房角落，那座青铜香炉中，原本笔首袅袅升起的青色烟线，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猛地扭曲、收缩，如同受惊的灵蛇一般，瞬间缩回了香炉深处，只在炉口留下一缕惊慌逸散的残烟。
法海的身体在蒲团上剧烈地颤抖起来，七窍之中，竟然缓缓渗出丝丝缕缕粘稠的、同样闪烁着微弱金芒的血液。
他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颅，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惨白，仿佛要把那快要裂开的头颅强行按回去。
金钵的嗡鸣声己经变成了刺耳的尖啸，内壁上那张由泪痕勾勒的女子脸庞，表情愈发扭曲怨毒，无声地张开嘴，仿佛在发出最凄厉的诅咒。
凶戾的器灵煞气混合着前世的滔天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流，眼看就要彻底冲垮法海的心神，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魔道深渊。
器灵反噬，心魔噬魂！
金身罗汉，眼看就要沦为钵中凶煞的傀儡。
就在法海的心神即将被那无尽的混乱与怨毒彻底吞噬，意识逐渐沉沦的刹那——
一股如同烧红烙铁紧贴皮肉般难以忍受的灼痛，再次从他放在膝上的右手手腕处爆发。
这一次，灼痛感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霸道，瞬间盖过了识海中的风暴和七窍渗血的痛苦。
疼痛的源头，依旧是膝旁那柄乌金降魔杵。
而灼痛的核心，赫然是降魔杵底端那滩己经凝固的银水残迹。
就在法海因为这剧痛而强行凝聚起一丝快要溃散的神智时——
那滩凝固在地面上的银水残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骤然融化。
粘稠、灼热、闪烁着纯净银芒的金属熔液再次流淌出来。
这一次，它们不再随意蔓延，而是如同有了生命一般，飞速地旋转、凝聚、塑形。
在法海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那滩银水竟然在瞬息之间，重新凝聚成了一枚样式古朴的银戒。
戒身流淌着温润的光泽，戒面上那朵含苞待放的莲花纹路清晰可见，莲瓣舒展，线条柔和，仿佛带着跨越千年的温柔，以及深入骨髓的悲伤。
这不正是昨夜因他悲恸而融化、封存于降魔杵底的——前世之证吗！
就在银戒重新成型的刹那——
“铮——！”
一声如同清越凤鸣的锐响在禅房中回荡开来。
银戒爆发出柔和却无比坚韧的银白色光晕，这光晕瞬间扩散开来，如同最纯净的月华，带着某种能够抚慰灵魂的奇异力量，精准无误地笼罩在剧烈震颤，嗡鸣尖啸的紫金钵盂之上。
“滋——！”
就像烧红的烙铁浸入了寒泉一般。
金钵内壁上那张由泪痕勾勒的、扭曲怨毒的女子面庞，在银白光晕的笼罩下，发出一声无声的凄厉尖啸，随即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变得模糊、淡化。
钵盂本身那刺耳的嗡鸣和剧烈的震颤，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住，瞬间变得低沉、微弱起来。
混乱狂暴的器灵煞气与前世记忆碎片，被这枚重新凝聚的银戒散发出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羁绊之力，强行镇压住了。
法海识海中的剧痛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还残留着未消退干净的混乱与惊骇，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冰冷清明，以及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缓缓抬起微微颤抖的右手，目光落在重新凝聚，静静躺在地面上的那枚素银莲花指环上。戒身温润，莲纹清晰。
沉默了片刻，他伸出食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却又无比沉重的姿态，缓缓地、坚定地，将这枚银戒套入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
戒圈冰凉，尺寸……严丝合缝。
就在银戒套入手指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沉重的禁锢感，如同最坚韧的锁链，从指尖瞬间蔓延至他的灵魂深处。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锁死，又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永远地……唤醒。
禅房内，金钵的嗡鸣彻底平息，内壁的泪痕面庞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光滑的金属表面。
梁柱上崩裂的梵文裂纹停止了蔓延，剥落的金漆碎片散落一地。
香炉中，那缕青烟这才敢试探性地重新袅袅升起。
法海低头，看着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银戒，又看向膝前恢复平静的紫金钵盂，最后目光落在右肩袈裟那片死寂的灰白莲纹上。
冷汗，无声地湿透了他内衫的僧衣。
情器制凶器，宿命锁禅心。
这枚重新回到指尖的银戒，到底是镇压心魔的枷锁，还是开启更大灾劫的……钥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