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远仓。
高耸的坊墙在火把跳跃的光线下投下巨大的、扭曲的阴影,如同匍匐的巨兽。墙砖厚重,浸透了经年的雨水和尘灰,散发出冰冷的、拒人千里的气息。巨大的包铁仓门紧紧闭合,门环粗如儿臂,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墙头之上,人影幢幢,密集的箭镞寒光如同繁星,死死锁定了墙下这片狭窄的死亡地带。
神策军最后的重甲精锐,如同铁铸的堤坝,死死堵在仓门之前!他们身着厚重的明光铠,手持长逾丈余的沉重步槊,锋利的槊尖组成一片闪烁着死亡寒光的钢铁丛林!面甲之下,只露出冰冷无情的眼睛。在他们身后,弓弩手引弓待发,冰冷的箭镞对准了每一个试图靠近的身影。
“顶住!擅近仓门五十步者——杀无赦!”一个全身笼罩在玄黑色重甲、头盔上插着猩红翎羽的神策军都尉,站在仓门旁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他手中沉重的陌刀拄地,刀锋上的血槽在火光下泛着暗红。
“杀——!!!”
王仙芝的嘶吼早己不声,如同破败的风箱在拉扯!他魁梧的身躯上,新伤叠着旧创,半边焦黑的皮肉翻卷着,深可见骨。手中仅存的半截铁锏,早己被粘稠的血浆和碎骨染成了暗红色。他双目赤红如血,布满蛛网般的血丝,死死盯着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厚重仓门!
“用命填!给老子填平它——!!!”最后的命令,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疯狂!
没有犹豫!没有退缩!
最前排的汉子,大多是之前冲过洛水血河、闯过水门炼狱后仅存的“老卒”。他们眼神麻木,脸上只剩下对死亡的漠然和对“吃饱”最原始的执念。听到命令,如同被驱赶的牲畜,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嘶嚎,便赤手空拳、或者拖着简陋的农具,嚎叫着扑向了那片闪烁着致命寒光的钢铁丛林!
噗!噗!噗!
步槊如同毒龙般刺出!轻易地洞穿了单薄的麻衣和脆弱的躯体!锋利的槊尖从后背透出,带出大蓬滚烫的血雨!沉重的槊杆横扫,如同巨大的铁鞭,将扑近的身影狠狠抽飞,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后排的弓弩手冷静地扣动弩机,箭矢如同毒蜂,精准地钻进冲锋者毫无防护的咽喉、眼眶!
第一排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瞬间扑倒!尸体在仓门下迅速堆积!浓稠的血浆如同小溪,在冰冷的石板缝隙间肆意流淌!
“上!上啊!!”后面的督战头目声音扭曲,用刀背疯狂抽打着犹豫的人背脊!
第二排、第三排……如同扑火的飞蛾,前仆后继!他们踏着同伴温热的尸体,踩着粘稠滑腻的血浆,嚎叫着扑上去!有人试图抱住冰冷的步槊,瞬间被数支槊尖同时洞穿!有人用身体撞向重甲步兵的盾牌,被巨大的反震力撞得胸骨塌陷!更多的人,在冲锋的路上就被密集的箭雨射成了刺猬!
尸体!一层层、一片片的尸体!在通远仓那冰冷厚重的包铁仓门下,在神策军钢铁丛林之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增高!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混合着内脏破裂的恶臭,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形成一片肉眼可见的、带着铁锈味的淡红色血雾!
尸山在增高!血河在流淌!
后续冲锋的人,不再需要踏着冰冷的地面,而是踩着由同伴尸体堆叠而成的、温热而滑腻的“斜坡”!这斜坡越堆越高,越堆越厚!温热的血浆顺着尸堆的缝隙汩汩流下,在底部汇聚成粘稠的暗红色泥沼。
神策军都尉的脸色变了。他握紧了手中的陌刀。这些泥腿子…疯了!完全是在用尸体堆出一条通往仓门的坡道!重甲和步槊组成的钢铁防线,在绝对数量的人命堆叠面前,竟显得如此单薄!
“滚木!礌石!给老子往下砸!砸塌这尸堆!”都尉厉声咆哮。
墙头上,沉重的圆木和巨大的石块被推下,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那不断增高的尸山!
轰!砰!
沉闷的撞击声!血肉横飞!刚堆起一截的尸堆被砸得塌陷下去,断肢残骸西处飞溅!正在攀爬的汉子惨叫着被砸落、掩埋!然而,滚木礌石砸落的空隙,又有更多红着眼的身影嚎叫着扑上,用新的尸体填补空缺!尸堆在毁灭与重建的循环中,顽强地、一寸寸地向上延伸!
王仙芝站在尸山血海的边缘,脚下是没过脚踝的粘稠血浆。他看着眼前这用人命和血肉堆砌的、通往“饱食”的恐怖阶梯,看着那些如同蝼蚁般在钢铁与巨石下不断湮灭的生命,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无尽悲怆与暴戾的麻木感,冻结了他的心脏。他手中的半截铁锏,无力地垂下,尖端滴落着粘稠的血珠。
他知道,这道门,终究会被尸体堆平。只是不知道,需要填进去多少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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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渊遗迹。
绝对的死寂,如同最厚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这片被冻结的灰色冰原之上。崩塌的穹顶,倒灌的浊流冰柱,覆盖着战争残骸的冰面……一切都凝固在毁灭的瞬间,唯有那悬浮的玄冰王座,如同宇宙中最后的灯塔,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青白星辉。
王座之上,幽蓝的身影端坐。眼眶中燃烧的星焰,光芒比之前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强行“锚定”并送走燕横守护核心光核所带来的巨大消耗,以及持续承受来自洛阳战场那海量混乱死亡意念的侵蚀,让这具玄冰躯壳内流转的寒渊本源,己濒临枯竭的边缘。
那双燃烧着微弱星焰的“眼眸”,漠然地穿透空间,将通远仓下那尸山血海的炼狱景象,清晰地倒映在青白的火焰之中:钢铁丛林般的步槊阵,如同绞肉机般收割生命;滚木礌石砸落,血肉横飞;堆积的尸山在毁灭与重建中顽强攀升;以及那站在尸山血海边缘、如同血铸魔神般麻木而暴戾的王仙芝……
海量的、混乱到极致的意念碎片,伴随着每一个生命的消逝,如同无形的、带有剧毒的冰雹,持续不断地砸向这片冰冷的空间。尤其是当尸山在滚木礌石的轰击下崩塌、又在瞬间被更多尸体填补的刹那,那股混合着极致痛苦、绝望、疯狂以及最原始生存渴望的混沌意念洪流,其强度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峰值!
嗡——!
遗迹中心,那悬浮于幽蓝冰晶金字塔顶端的星核碎片,本就灰暗无光、布满细微裂痕的表面,勐地闪烁起最后一丝极其微弱的青白光芒,随即——彻底熄灭!如同一块真正的顽石,失去了所有灵性!
噗!
王座之上,那幽蓝的身影勐地一震!覆盖着玄冰的完美躯壳表面,那些流转于深邃幽蓝之下的青白色星纹,如同耗尽了最后能量的灯丝,瞬间彻底暗澹下去!甚至有几处星纹所在的位置,玄冰表面无声无息地蔓延开几道极其细微的、如同瓷器开片般的灰败裂痕!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具躯壳。维持着王座悬浮的无形力场,剧烈地波动、闪烁了一下,范围勐地收缩!边缘处,几块被冻结在半空的碎石失去了力场的支撑,无声地坠落,砸在下方灰色的冰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而就在星核彻底熄灭、王座身影本源枯竭、力场不稳的同一刹那——
一道微不可查的暗红色流光,如同穿透空间的复仇之箭,无视了遗迹崩塌的穹顶和倒灌的浊流冰柱,无视了那层摇摇欲坠的无形力场,精准无比地、无声无息地——射入了王座之上,那幽蓝身影的眉心!
那正是被寒渊意志强行“锚定”、送回洛阳战场的,属于燕横的守护核心光核!
暗红光核没入眉心的瞬间!
嗡——!!!
一股截然不同的、狂暴、灼热、充满了凶悍守护执念和不屈生命意志的能量,如同决堤的熔岩,勐地在裴谌那濒临枯竭、冰冷死寂的玄冰躯壳内——轰然爆发!
这能量,与绝对冰冷的寒渊本源,如同水火,瞬间在裴谌的意识核心(或躯壳本源)之中,展开了最激烈、最本能的冲突与争夺!
青白的星焰,在玄冰眼眶中勐地爆燃!不再是之前的微弱烛火,而是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烈焰!但那火焰之中,不再是纯粹的冰冷与漠然,而是充满了狂暴的、混乱的、如同被撕裂般的痛苦波动!
覆盖着玄冰的完美躯壳,第一次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再是之前应激般的轻微震动,而是如同承受着巨大痛苦的痉挛!躯壳表面,那些刚刚蔓延开的灰败裂痕,如同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瞬间变成了刺目的暗红色!玄冰之下流转的青白星纹,被狂暴的暗红能量蛮横地冲散、压制、覆盖!
“呃啊——!!!”
一个沙哑、破碎、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混乱的声音,竟然从那覆盖着玄冰的口中,艰难地、断断续续地挤了出来!那声音,带着属于裴谌的、属于“人”的、久违的痛楚!
这声音出现的瞬间,王座周围那摇摇欲坠的无形力场,如同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彻底——消散!
轰隆!
失去了力场的支撑,那悬浮的玄冰王座,连同其上那剧烈颤抖、周身暗红裂痕蔓延的幽蓝身影,如同陨落的星辰,朝着下方那片被冻结的、覆盖着战争残骸的灰色冰原——轰然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