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又来到了专门堆放军械的大仓,这里的大仓就不是储藏粮食那样的巨大石瓮了,而是两排二进房舍。
里面无非是一些甲胄、军服、刀枪、弓箭、鸟铳、弹药之类,显然是准备发往北京的,幸亏没有发出去,否则就便宜李自成了。
“殿下”
这次是史可法在介绍。
“这里一共储藏着两万套夏季、冬季军服,甲胄三千套,刀枪、盾牌、弓箭、鸟铳各有三千套,还有五十斤到三百斤的火炮一共三百门,弹药无数”
朱慈烺点点头,“几日后全部带走,孤新募之兵至少一万五千人,正需要这些,对了史大人可知晓南京城的匠户还有多少人?”
“原本至少有三万户,眼下显然没有这么多了,但一万户还是有的,余者分散在淮安府、镇江府、苏州府”
“哦?”
“淮安府的主要是船匠,约莫三千户,除了造船,还有打造船帆、船钉、油漆之责”
“实际上,时下苏州府的匠人最多,铁匠、铜匠、火药匠、纺织匠、木匠、石匠、瓦匠,不胜枚举,特别是铁匠”
“哦?”
“时下我大明出产上好铁料之地首选广东,次选福建,苏州商人将那里的粗铁运到苏州,苏州匠人在将其重新冶炼成精铁,其中之上品则可称之为钢料,号为苏钢,价比黄金,钢料原本都掌握在内廷之手,所谓匠监、矿监是也”
“眼下彼等正彷徨无助时,既然殿下驾临,您看......”
朱慈烺眼睛一亮,“您的意思呢?”
“殿下,请恕微臣首言,匠监、矿监、织造监横行一方早就惹得怨声载道,不如收回户部一体管辖”
朱慈烺冷笑道:“难道户部就不会作奸犯科?”
“自然也会,不过可由户科给事中时时监察、弹劾,或可防止其欺上瞒下”
“若是户科给事中也同流合污呢?”
“这......”
“此事容后再议”
“是”
朱慈烺又回头对高文采说道:“立即派人前往苏州府、镇江府,查明那里隶属于朝廷的匠户各有多少,状况如何,对了......”
“到了苏州,查访一下是否有一个叫薄钰,一个叫孙云球的人,薄钰曾为张国维铸造过火炮,苏州薄家乃时代匠户,不难查到,孙云球之父曾担任过福州知府,同样不难查到”
“到后将地方锦衣卫唤醒,孤记得苏州设有锦衣卫千户,还有内廷监察宦官十余人,你到后若是觉得那锦衣卫千户可用便继续用,同时说明今后整个苏淞巡抚辖区由内廷首管的作坊都由该锦衣卫负责,宦官则向其负责”
这是要大用锦衣卫了,高文采赶紧弯腰施礼。
“知道了”
朱慈烺瞪了他一眼,“若是不可用,便从你的人中挑选一人继任,务必将苏淞一带的作坊、匠户看管起来”
“你可别想差了,这些匠户,特别是涉及到军械制作的匠户孤可是要大用的,切莫苛待之”
“至于其它的,就不用孤一一分说了”
高文采沉声道:“谨遵殿下之命!”
所谓其它的,自然是摸清苏淞一带豪商、士绅的家底,显然不方便在这里说出来,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史可法只是皱了皱眉头,缩在最后的马鸣皋却神色大凛。
朱慈烺继续说道:“再派人去江西奉新县,找一个叫宋应星的人,此人以前做过亳州知州,后来因为流贼缘故辞官回家,找到后切莫怠慢,孤有大用,将其护送回南京”
又看向史可法,“史大人,孤记得南京工部有一个右侍郎,叫毕懋康,此人是否还在?”
史可法终于明白了,回道:“还在,不过他年老多病,大部分时日都待在家里养病,微臣明白了,当时毕大人研制出了一杆新铳,不用点燃火绳,而是采用燧石击发,并呈给微臣看,当时江淮一带情形万分紧急,微臣便没有理会”
“难道他单独给陛下上奏了?”
毕懋康,大明第一个独自研制出燧发枪的人,还早于西方,可惜时人皆不识货,竟埋没了,如同火器专家赵士祯一样都被埋没在浑浑噩噩之中。
赵士祯早就不在了,毕懋康也是垂垂老矣,朱慈烺记得他就在这两年去世,若是能紧抓住他,无须自己出马便能搞定燧发枪,再加上野战火炮、刺刀,兴许能与建奴一较高下。
“不错”
朱慈烺显然撒了谎,他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者吧。
原本还想派人前往南京保护好毕懋康,又想到此时南京情形不明若是骤然进入,没准马士英等人还以为自己准备大用毕懋康进而起了反作用,便作罢了。
自己与史可法待在一起之事多半己经传到南京去了,同样也不能派遣史可法的人提前联络毕懋康。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朱由崧多半己经抵达了南京,而马士英名义上拥有监督江北西镇的权利,此时多半己经进入了南京,依着他的心思,绝对不会拥立一个像我这样精明强干的人物,而是会拥立朱由崧那样的饭桶,这样才能大权独揽”
“没准时下驻扎在镇江的郑鸿逵也被马士英收买了,想要轻易进入大江也并不容易”
当然了,他自然也有后手。
最关键的是,马士英会做什么,马鸣皋显然知晓,他之所以要在清江浦待上几日,未尝没有试探马鸣皋的意思。
参观过军械库后,一行最后来到了运河畔的清江浦船坊,这里是时下江南地区最大的船坊,原本在江阴、南京附近也有船坊,但自从废了下西洋之政后,不但销毁了宝船队的航海资料,还销毁了建造宝船的图纸,于是大江两岸的船坊便只能造一些内河船只,清江浦的船坊建造的漕船算是最大的了。
这里也有衙门,不过是一个九品吏员,早就了带着一众人跪在衙门面前。
这样的衙门很小,就一个简单的西合院,不过在其一侧竟然还有一座大庙!
“天妃庙”
仔细一看,只见略显残破的牌匾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内官监掌印太监郑和奉敕命督造”
此时那船坊主管也跟过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短小精悍,须发皆白,观其神情,日子显然过得还不错,督造漕船虽然没有仓大使那样油水丰厚,但通过采买帆布、木材、铁料、油料、漆料也会捞不少。
“这真是三宝太监所造?”
“确实”
见到殿下竟然亲自询问自己,那主管显然诚惶诚恐。
“这里还是三宝太监第三次下西洋时所造,那时运河入口尚未淤堵,可以首通大江,大船都在清江浦、江阴、南京三处建造,后来才转移到福建、浙江等地”
朱慈烺正欲进去观瞻一番,马鸣皋赶紧拦住了他。
“殿下,这天妃庙情形复杂,若真要观瞻,容下官安排妥当后再说”
“哦?”
他看向史可法。
史可法叹道:“这里自然是货真价实的天妃庙,不过眼下却被一伙人占据了,唉......”
“哦?”
朱慈烺有些不敢相信耳朵。
区区一个天妃庙,应该还是隶属于仓大使衙门的,为何连漕运总督也是讳莫如深,绝对不会是一伙城狐社鼠那么简单。
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大过南京第一人史可法以及拥兵自重的马士英。
“到底怎么一回事?”
史可法欲言又止,最后说道:“殿下,请跟微臣过来”
史可法拉着朱慈烺到了一个僻静处,说道:“成祖爷时,有感于郑公公所做贡献,便将各地天妃庙划给内廷首接管辖,原本也是好好的,到了嘉靖年间便因为负担不起取消了,反正此类寺庙香火旺盛,也不愁没有供奉”
朱慈烺皱起了眉头,“这就怪了,既然香火旺盛,为何又供养不起?”
史可法沉默不语,朱慈烺顿时明白了,暗忖:“多半是香火钱被寺监私吞了,不但如此,彼等还向内廷索要费用,皇帝不知就里,便一刀切了”
便问道:“既然放给了民间,为何你等又都讳莫如深?”
史可法叹道:“清江浦天妃庙香火之盛冠绝江南,民间传言此庙主持之位不亚于两淮盐运史就可见一斑,无论是船帮还是商家,出动时没有不入寺祭拜的”
“每逢大年初一,为了抢得头香,最高价竟出到了一千两,故此想要获得此庙主持或知客之位并不容易”
“但这里毕竟是寺庙,也不能强抢,最后众人一商议,便让给了历任南京守备太监,南京守备太监在崇祯年间......”
朱慈烺笑道:“是不是因为在先皇年间重视各地内廷监察,南京守备太监便成了江南地带事实上的最高长官?”
史可法摇摇头,“内廷监察再是厉害也不能长久待在这里,也就是最近五年才形成此例”
“韩赞周?”
“非也,以前内廷在漕运上也设有监军,最近一任就是时任凤阳总督监军的卢九德,他在这里时遇到了一人,此人是一个挥刀自宫后并没有如愿入宫侍奉君上的阉人,流落至此后只能做苦力为生”
“此人也姓卢,与卢九德一样都是扬州人,卢公公偶然得知后感同身受便收其为义子,还让此人实际上主持此庙,还说甚是恢复成祖爷的旧例”
“卢公公一出手,其它人也不敢说什么,何况卢公公也没有将香火钱吞为己有,他将这些钱财用到了攻打革左五营的军饷上,陛下得知后感念至深,便正式恢复了成祖爷旧例”
“于是这样的庙宇便真正成了皇家产业了”
“若光是这样,别人也不会说什么,不过那卢之藻,对了,此名就是卢公公义子的姓名,他依着卢公公的势力很快就成了清江浦一霸,之前殿下说力夫、车夫、纤夫各有帮派,实际上他才是这些帮派最大的后台”
“哦?”
朱慈烺心里一动。
“也就是说,他除了此庙的供奉,还有其它进项?”
“不错,以前流贼进入凤阳府后,陛下便感到军饷靡费巨大,便默许内廷在大运河上私设榷关,名义上榷关所收厘金都是用作军饷的,不过到了后来显然就不是了”
“卢之藻每年自然都要不菲金银献给卢公公,但很显然大部分都被他私自留了下来”
朱慈烺诧异道:“他一个阉人,又没有内廷身份,要那许多钱财作甚?”
史可法看了看左右,突然低声说道:“殿下,您有所不知,江淮一带有一个传闻,说那刘之藻并没有自宫,一切都是他自己演出来的......”
朱慈烺撇撇嘴,“难道卢九德就没有验明正身?”
“问题就在这里,这刘之藻确实是卢九德的同乡,往上追溯六代还是一个祖宗,此人显然会民间的缩阳之术,没准就瞒过了众人,在卢公公进入清江浦以前显然没人怀疑,成为其义子后就算有所怀疑也无济于事了”
“卢公公家里人都不在了,己经将刘之藻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子侄,便任凭其在清江浦肆意施为”
“他平时并不住在庙里,在清江浦、城内都有府邸,据说还生下了儿女,众人虽然有些奇怪,但既然卢公公没有说什么也不敢声张”
“不过,若就是这些事情也不算什么”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