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腥的气味在沉水香的包裹下愈发浓烈,死亡的气息弥漫了整个空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那巨大的紫檀木雕花衣柜,其中一扇门,极其轻微、极其缓慢地,从内向外,推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
一张惨白如纸、布满冷汗和泪痕的少年的脸,从缝隙中露了出来。
是沈知白!
他今年不过十三岁,身量还未完全长开,穿着上好的云锦袍子,本该是鲜衣怒马、不知愁滋味的年纪。
可此刻,那张继承了父母优点的、俊秀的、尚带着稚气的脸上,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无法置信的惊骇。
他的桃花眼瞪得滚圆,眼白上布满血丝,瞳孔因巨大的刺激而剧烈颤抖着。
他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牙齿深陷进柔软的唇瓣里,鲜血混着唾液顺着嘴角流下,他却浑然不觉。
他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若不是背靠着衣柜内壁,恐怕早己在地。
方才外面发生的一切——父亲那令人作呕的虚伪笑容、冰冷刻骨的杀意、强行灌药的凶残、母亲痛苦挣扎的惨状、父亲最后那轻柔却比刀锋更冷的擦拭……
每一幕,每一个声音,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反复地烙印在他稚嫩的灵魂上!
他躲在狭小黑暗的衣柜里,透过那道缝隙,目睹了母亲被亲生父亲毒杀的全过程!
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悲伤如同两只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连一声呜咽都无法发出。
只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拳头,口腔里充满了血腥味,那是他自己的血,混合着无法倾泻的绝望。
他刚才和贴身小厮司墨玩捉迷藏,为了藏得隐秘,他躲进了母亲房中这个最角落的大衣柜里,还用几件厚重的冬衣把自己埋了起来。
他本想等司墨找急了再突然跳出来吓他一跳,却万万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父亲走进来的脚步声和那场颠覆他整个世界的血腥谋杀!
衣柜门被彻底推开。
沈知白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踉跄着扑到柳氏身边。
地上冰冷黏腻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那是母亲挣扎时流下的汗、泪和呕吐物混合的污迹。
“娘!娘——!”
他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嘶哑的、破碎的哭喊冲口而出,带着无法形容的绝望和悲痛。
他颤抖的手想要去碰触柳氏的身体,却又被那可怕的痉挛和扭曲的姿态吓得缩回,最终只能死死抓住柳氏冰凉的手腕。
柳氏的意识在剧毒的侵蚀下早己模糊,身体的本能抽搐也渐渐微弱下去。
但就在沈知白抓住她手腕的瞬间,一股奇异的力量不知从何而来,让她即将彻底涣散的瞳孔猛地凝聚起最后一点微光!
她浑浊的、翻白的眼睛,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最终,死死地、聚焦在了沈知白布满泪痕的脸上!
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
他竟然……竟然躲在那里!
他全都看见了!全都听见了!
这一认知带来的,是比死亡本身更深的恐惧和痛苦!
沈砚山那个畜生!那个豺狼!
他连自己的发妻都能如此狠毒地虐杀,又怎会放过知道真相的知白?!
巨大的惊恐如同回光返照的电流,瞬间刺激了柳氏濒临枯竭的生命。
她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身体猛地向上挺动了一下,那只被沈知白抓住的手,反手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痉挛般地抓住了沈知白的手腕!
力道之大,指甲几乎要嵌进少年的皮肉里!
“呃……知……白……”
她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到几乎无法分辨的音节,每一次发音都伴随着涌出的血沫和内脏的碎片。
她死死地瞪着儿子,那眼神里有滔天的恨意,有锥心的痛苦,有无法言说的恐惧,更有一种濒死母兽保护幼崽的、不顾一切的决绝!
“跑……跑……”
她艰难地翕动着嘴唇,血沫不断涌出,“柳……家……去……外祖……家!”
她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将这几个字从喉管深处挤出,字字泣血。
沈知白泪如雨下,拼命点头:“娘!我知道!我知道!我去外祖家!我去找外公!”
柳氏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仿佛确认儿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她抓着沈知白手腕的手更加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嘱托和警告都烙印进儿子的骨头里。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用尽生命最后一点气息,发出微弱却清晰到令人心碎的气音:
“告……诉……他……们……沈……砚山……是……豺狼……毒蛇……不……信……他……半个字……提……防……提防……”
“保……护……好……自己……别……别冲动……别……做傻事……活下去……报仇……”
最后“报仇”两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不甘。
话音未落,柳氏抓着沈知白的手猛地一松,彻底无力地垂落下去。
那双死死瞪着、凝聚着世间所有痛苦与怨恨的眼睛,光芒瞬间熄灭,如同燃尽的烛火,只剩下空洞和死寂。
身体最后一丝微弱的痉挛也停止了。
她死了。
死在亲生儿子面前,死在她同床共枕十余年的丈夫亲手灌下的毒药之下。
“娘——!!!”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号从沈知白喉咙里撕裂而出,他猛地扑倒在母亲尚有余温却己僵硬的尸体上,放声痛哭。
巨大的悲痛和仇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
他浑身颤抖,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
窗外传来巡夜家丁模糊的梆子声,惊醒了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沈知白。
不能哭!不能留在这里!
父亲随时可能回来!
他杀了母亲,下一步,就是要斩草除根!
外祖家!必须立刻去外祖家!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沈知白几乎崩溃的神智。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里,爆射出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淬了毒般的冰冷恨意!
那恨意如此浓烈,几乎要凝成实质,烧毁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