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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砾和铁锈，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后背和手臂被碎石划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灼烧着，提醒着方才那擦肩而过的毁灭。我扶着那半融化的、依旧散发着高温的石雕基座，指腹被烫得生疼，才勉强支撑住虚软的身体。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刷着紧绷的神经。肺叶像个破风箱，贪婪地攫取着弥漫着硝烟、血腥和焦糊味的污浊空气。眼前还有些发黑，耳中的嗡鸣尚未完全散去，只剩下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锣的喘息声，在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废墟角落里回荡。
夜烬就站在前方几步远的地方。
深灰色的盔甲如同凝固的钢铁，背对着我。他微微低着头，头盔的阴影吞噬了所有可能的表情。姿态依旧挺拔，像一杆插在焦土中的标枪，沉默，冰冷，隔绝。仿佛刚才那千钧一发间的拖拽、翻滚、禁锢，都只是我濒死幻觉中的片段。
然而……
我的目光死死盯在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上。那只包裹着冰冷金属护手、曾死死攥着我手腕、又粗暴捂住我嘴的手。
它在抖。
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但那沉重金属护手边缘缝隙里，正缓慢地、粘稠地渗出暗红色的液体，一滴，又一滴，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脚下布满碎石和灰烬的焦黑地面上，晕开一小片、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血。
不是我的。
是……他的？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心脏。方才那混乱中感知到的、捂着我嘴时掌心传来的那丝异样的灼热，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不是错觉！
他受伤了！在救我的时候？还是更早？在硬撼那股将我掀飞的龙息冲击波时？
为什么？为什么救我？
胸腔里属于苏妲己的灵魂在冰冷地质问。这铁罐头，从初遇起就对我视若无物，如同看一块路边的顽石。昨夜宴会厅，他出声阻止亚瑟，更像是职责范围内的例行公事。而刚才……那近乎粗暴的拖拽、翻滚、禁锢……看似冷酷无情，却精准地在龙息下抢回了我这条命！
代价，是他自己的血？
荒谬！这不合逻辑！一个视我为无物的护卫骑士，凭什么用自己受伤为代价，去救一个声名狼藉、刚刚还试图“谋害”王子心上人的“罪人”？
除非……他的职责范围，超出了亚瑟王子？或者……他另有所图？
就在我死死盯着那滴落的鲜血，脑中念头电转之际——
“哗啦——！轰隆——！”
不远处，一片巨大的、燃烧着火焰的廊顶残骸，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坍塌！碎石和燃烧的木料如同暴雨般砸落，激起更高的烟尘！巨大的声响如同最后的丧钟，敲碎了这短暂的、死寂的喘息！
这巨大的动静，似乎也惊动了天空中那盘旋的、寻找着下一个猎物的恐怖存在！
“嗷——！”
一声带着被冒犯般怒意的咆哮，如同滚雷，再次从天际炸响！那庞大的、熔岩般的阴影猛地降低了高度！巨大的翼膜掀起灼热的飓风，将地面的烟尘和灰烬卷起数十米高！那双燃烧着炼狱之火的巨大熔岩瞳孔，如同两轮猩红的探照灯，穿透翻腾的烟幕，冰冷地扫视着下方这片狼藉的废墟！
它……发现我们了？！
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攫紧！窒息感再次袭来！身体的本能比思维更快，我猛地向后缩去，试图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那片半倒塌墙壁的阴影里！
前方的夜烬，在那声龙吼响起的瞬间，紧绷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弦猛地拉紧！那只滴血的手骤然停止了颤抖！紧握佩剑剑柄的手，指关节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咯咯”轻响！一股更加凝练、更加冰冷的杀伐之气，如同无形的冰风暴，瞬间从他身上爆发出来！他猛地抬起头，头盔转向天空巨龙的方向！
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磐石的、冰冷的、准备迎接毁灭的决绝！
就在这时——
“这边！快！废墟里有动静！”
“是夜烬大人！还有……那个文姬！”
“快！保护他们！”
混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盔甲碰撞声、嘶哑的呼喊声，如同救命的绳索，猛地从废墟的另一侧传来！一支由数名灰头土脸、甲胄破损的王宫卫兵组成的小队，正艰难地穿过燃烧的断壁残垣，朝着我们这个方向冲来！他们脸上带着惊魂未定和不顾一切的决然，显然是被刚才的坍塌声和龙吼吸引而来。
为首的一个老兵，脸上带着一道被火焰燎过的焦黑痕迹，看到夜烬的身影时，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希望光芒：“大人！快！这边有路！通往地下掩体！”
夜烬的头盔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似乎在那些士兵和我之间飞快地扫了一眼。
巨龙显然也发现了这支突然出现的“蝼蚁”！被接二连三的“挑衅”彻底激怒！它发出一声震碎云霄的咆哮，巨大的头颅猛地低下，喉咙深处再次亮起那令人绝望的毁灭红光！这一次，目标首指这支刚刚出现的卫兵小队和我们所在的这片区域！
“散开！找掩体！”老兵声嘶力竭地大吼！
然而，太晚了！那粗壮如同山峦的赤红龙息，己经如同倾倒的熔岩之海，带着焚尽一切的尖啸，轰然落下！目标笼罩了我们所有人！
死亡的阴影，瞬间吞噬了视野！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都将化为飞灰的瞬间！
夜烬动了！
不是躲避！不是逃跑！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金属靴底狠狠踩碎脚下的碎石！那包裹着冰冷护手、滴着血的手，终于离开了佩剑剑柄！
他双臂猛地交叉护在身前！全身深灰色的盔甲骤然亮起一层极其微弱、却凝练到极致的暗沉光晕！那光晕如同流动的、冰冷的铁水，瞬间覆盖了他整个前身！一股沉重如山、坚不可摧的气息轰然爆发！
他竟然……要用自己的身体和那身古怪的盔甲，去硬挡那毁天灭地的龙息？！
这个疯子！
我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他想死吗？！
“大人——！”老兵目眦欲裂！
刺目的赤红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视野里只剩下毁灭的赤红！恐怖的高温气浪如同亿万把烧红的刀子，瞬间撕裂了空气，狠狠撞了过来！
“轰——！！！”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预想中被瞬间汽化的剧痛并未降临！
一股沉重到难以想象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巨墙，狠狠拍在我的身上！是爆炸的冲击波！我被这股巨力狠狠掀飞，向后撞在断壁上，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烟尘和灼热的气流疯狂席卷！耳边是建筑彻底粉碎的恐怖声响和士兵们绝望的惨叫！
当视野被浓烟遮蔽前的最后一瞬，我依稀看到，在那毁灭的赤红洪流中心，那道深灰色的身影，如同激流中逆流而上的顽石，被那恐怖的冲击力推得向后滑行！他脚下的地面被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覆盖全身的暗沉光晕剧烈地闪烁着，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破碎！沉重的盔甲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但他……竟然真的……没有后退？！
“噗——！”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清晰无比的、如同皮革破裂般的闷响，穿透了龙息的轰鸣！
一道刺目的血箭，猛地从夜烬头盔面甲的缝隙中喷射而出！在赤红的龙息光芒映照下，那血色显得格外妖异、刺眼！
他受伤了！重伤！
“呃……！”一声极其压抑、痛苦到极致的闷哼，透过厚重的面甲传来！
那支撑着他硬撼龙息的力量，似乎随着这口鲜血的喷出，瞬间溃散了大半！覆盖全身的暗沉光晕骤然黯淡！他交叉护在身前的双臂猛地向下一沉！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再也无法支撑，单膝重重地跪倒在地！沉重的膝盖砸在焦黑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碎石飞溅！
龙息的洪流虽然被他的身体阻挡了大半的正面冲击，但狂暴的能量流如同失控的洪水，依旧向两侧疯狂倾泻！他身后的废墟再次被狠狠犁过！那几个冲过来的卫兵，虽然未被正面击中，但也被恐怖的能量余波狠狠掀飞出去，惨叫着撞在远处的断壁上，生死不知！
而我，因为被掀飞撞在断壁后，加上夜烬用身体阻挡了正面的冲击，反而侥幸只被灼热的气浪和碎石冲击，虽然浑身剧痛，意识昏沉，却奇迹般地没有受到致命伤害！
赤红的龙息洪流终于过去。留下的是一片更加彻底、冒着青烟和熔融琉璃的死亡沟壑。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和金属熔化的刺鼻恶臭。
烟尘缓缓散开。
我挣扎着抬起头，视线模糊。
夜烬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就在那片新形成的、距离我不过数步之遥的熔岩沟壑边缘。他深深低着头，头盔抵在焦黑的地面上，身体剧烈地起伏着、颤抖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如同破损风箱般的杂音。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液，正不断从他头盔面甲的缝隙中涌出，滴落在他身前的地面上，汇聚成一小滩刺目的血洼。那只之前滴血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暗红色的液体沿着臂甲的缝隙，流得更急了。那身深灰色的盔甲上，布满了被高温灼烧留下的、更加狰狞的焦黑痕迹，肩甲处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
他伤得很重！重到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人！” 远处传来老兵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呼喊。他被爆炸的冲击波掀飞，撞断了几根肋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徒劳无功。
天空中的巨龙似乎对这一击的效果并不满意，发出一声带着烦躁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开始盘旋，喉咙深处再次酝酿起毁灭的红光，准备发动下一次攻击！
死亡的阴影，再次沉沉压下！
就在这时——
“嗡——！”
一声奇异的、如同无数片巨大水晶同时震颤的清越嗡鸣，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王宫废墟！那声音并不刺耳，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和安抚人心的力量，瞬间压过了巨龙的咆哮和废墟的呻吟！
嗡鸣声中，一道柔和却无比坚韧的翠绿色光幕，如同倒扣的巨碗，以王宫主殿后方某个位置为中心，骤然升起！光幕流转着繁复玄奥的藤蔓与符文纹路，散发出磅礴而古老的生命气息！
光幕升起的瞬间，天空中那正欲再次俯冲的巨龙，如同被无形的巨网兜头罩住，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滞！它发出惊怒交加的咆哮，赤红的龙息狠狠轰击在那翠绿的光幕之上！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翠绿的光幕剧烈地荡漾起涟漪，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光芒明灭不定，却顽强地没有破碎！生生将那道毁灭性的龙息挡在了王宫核心区域之外！
精灵结界！是王后！是那个深藏不露的凯瑟琳王后，终于动用了精灵族的力量！
巨龙的攻击被阻，暴怒地咆哮着，疯狂地用庞大的身躯撞击着那翠绿的光幕！每一次撞击都让光幕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但它一时半刻，似乎无法突破这层守护！
“快！救人！” “医疗队！这边还有活的！” “夜烬大人受伤了！”
精灵结界的出现，如同给混乱绝望的王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更多的士兵、穿着白色镶绿边袍子的精灵治疗师、还有王室的仆役，开始从相对安全的地下掩体或未被摧毁的建筑中涌出，冒着天空中巨龙撞击结界的巨大威胁，在废墟中疯狂地搜寻幸存者。
纷乱的脚步声、呼喊声、担架碰撞声，迅速朝着我们这片区域靠近。
我扶着冰冷的断壁，艰难地撑起身体。后背和手臂的伤口因为动作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我顾不上了。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数步之外，那个单膝跪地、浑身浴血、头盔抵着焦土、身体剧烈颤抖的深灰色身影上。
血。那么多的血。从他头盔下涌出，从他臂甲缝隙中渗出，滴落在地上，汇成刺目的红。
几个动作敏捷的精灵治疗师和一个扛着担架的人类士兵己经冲到了夜烬身边。
“大人！您怎么样？”士兵的声音带着哭腔，试图去搀扶他。
“别碰他！”一个看起来年长些的精灵治疗师厉声喝止，他翠绿的眼眸中闪烁着凝重而惊疑的光芒。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萦绕着柔和的翠绿色光晕，似乎想探查夜烬的伤势。
就在精灵治疗师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夜烬那布满焦痕和裂纹的深灰色肩甲时——
夜烬那剧烈颤抖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冰冷、狂暴、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毫无征兆地、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滚！”
一声嘶哑、低沉、却蕴含着无尽暴戾和警告的咆哮，如同受伤孤狼的绝命嘶吼，猛地从他那低垂的头盔下迸发出来！那声音穿透厚重的面甲，带着令人心悸的杀意！
冲到他身边的精灵治疗师和士兵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气息狠狠一冲，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胸口，蹬蹬蹬连退数步，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那精灵治疗师指尖的翠绿光芒瞬间溃散，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夜烬猛地抬起头！
头盔面甲的缝隙中，不再是之前的黑暗。在那粘稠的、不断涌出的暗红色血污后面……我清晰地看到了！
一双眼睛！
赤红！
如同最深处的地狱岩浆在沸腾燃烧！充满了纯粹的、冰冷的、非人的暴虐与毁灭欲望！那眼神，竟与天空中那头撞击结界的灾厄巨龙，有着惊人的相似！不，甚至……更加纯粹！更加古老！更加……令人灵魂冻结！
那赤红的眸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利刃，瞬间扫过那几个被他气息震退的精灵和士兵！最后……猛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冰冷！暴虐！带着一种仿佛要将我灵魂都彻底撕碎的恐怖意志！
我的身体瞬间僵首！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心脏停止了跳动！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流遍西肢百骸！比面对巨龙龙息时更甚！仿佛被一头来自洪荒的、更加恐怖的凶兽，锁定了灵魂！
苏妲己的灵魂在识海深处发出无声的尖啸！那是一种遭遇天敌般的、源自本能的战栗！
那赤红的眸光只在我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短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下一刻，夜烬猛地低下头，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压抑住那股失控的暴戾气息。他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更多的鲜血从头盔下涌出。他艰难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沉重的盔甲发出呻吟。
“大……大人……”士兵惊魂未定，声音都在发抖，想上前又不敢。
夜烬没有理会任何人。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动作僵硬而艰难，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没有看那些试图救治他的人，也没有再看我一眼。
他转过身，拖着沉重的、不断滴血的步伐，一步一步，踉跄地、却异常坚定地，朝着远离人群、远离精灵结界核心、通往王宫更深处那片尚未被龙息彻底摧毁、但同样布满废墟和危险的区域走去。深灰色的背影在弥漫的硝烟和废墟的背景中，显得如此孤绝，如此……诡异。
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惊骇的目光。
精灵治疗师脸色凝重地看着夜烬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滩暗红的血迹，翠绿的眉头紧紧锁起，似乎在血液中感知到了什么极其不祥的东西。
士兵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后怕和茫然。
而我，依旧僵立在断壁的阴影里。后背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手臂的划伤渗着血丝，喉咙里满是血腥和烟尘的味道。但所有的疼痛和不适，都被方才那惊鸿一瞥的赤红眸光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所覆盖。
赤红的眼睛……
冰冷的、非人的暴虐……
还有那身砸不碎、捂不热、隔绝一切精神力量的深灰色盔甲……
一个荒诞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我心底疯狂滋生。
夜烬……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宫的废墟在脚下呻吟，精灵结界的翠绿光芒在头顶与巨龙的赤红阴影激烈对抗。空气中弥漫着死亡、混乱和……深不见底的谜团。
我缓缓抬起手，用指尖抹去唇边沾染的灰尘和一丝干涸的血迹。看着指尖那抹暗红，又望向夜烬消失的方向。
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而妖异的弧度。
恐惧？不。
是兴奋。
这盘死局……似乎终于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夜烬……还有那头撞不破结界的蠢龙……
这盘棋，我苏妲己，入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