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泛白时,我捏着那封密信的残页,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炭盆里的余烬还在冒烟,混着塞外晨寒钻进鼻腔,呛得人眼眶发酸。
昨夜回溯前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李文昭冷笑时的眉梢,周满仓擦汗时颤抖的指尖,晴雪攥着平安符时泛红的耳尖。
"叮"的一声轻响,像玉簪坠地。
我猛地睁眼,额角细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
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熟悉的刺痛感让我确认:时空回溯生效了,此刻是辰时三刻,与昨夜回溯前的时间线完全重合。
袖中平安符还带着晴雪体温,针脚硌着腕骨。
我摸出怀里的密信,墨迹未干的"书院有内鬼"五个字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这是第三次回溯,前两次我试过首接传信给许氏,结果密函在半路被截;又试过让小红夜探书库,却撞见她被人打晕——必须找到内鬼的真面目,否则书院改革的火种就要被掐灭。
"姑娘?"晴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铜铃铛随着她的走动叮当作响,"张千总说驿卒备好了快马,您要的八百里加急信..."
我把密信塞进袖中,清了清嗓子:"进来。"
门帘掀起的刹那,沙粒跟着卷进来,落在晴雪散了一半的小辫上。
她抱着一摞奏报的手顿了顿,眼尖地瞥见我攥紧的袖口:"您又用回溯了?"
我没接话,指节抵着太阳穴:"去把小红叫来,就说我要她即刻去书库查账。"
"查账?"晴雪歪头,发梢草屑跟着晃动,"可书库钥匙在许监考官那儿..."
"我自有办法。"我翻开桌上的《盐铁论》,书页间滑出半枚海棠纹蜡印——这是昨夜回溯前,我偷偷从许氏案头顺来的。
等小红踩着晨露进来时,我正往她袖中塞账本:"今日巳时三刻,你去书库第三排木架,取最上层那本《京畿田亩册》。"
"姑娘?"小红睫毛颤了颤,"昨日您也让我去取这本,可我去时书库锁着..."
"今日不会。"我盯着她眼底的疑惑,"若见着生人,记清他的模样,尤其是腰间佩饰。"
她忽然攥住我手腕:"是不是...书院出事了?"
"所以需要你帮我。"我反握住她的手,触感比昨日更暖些——回溯后的时间线里,她还未经历被打晕的事。
小红喉结动了动,重重点头:"我记下了。"
她转身出门时,我摸出怀里的平安符,在她发间别上:"若遇危险,捏碎它。"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过得极慢。
我数着沙漏里的细沙,听着窗外巡城士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首到正午的梆子声敲过三下。
"姑娘!"晴雪撞开房门,发辫彻底散了,"小红回来了,她说...她说在书库撞见个穿玄色锦袍的男人!"
我猛地站起来,茶盏在桌上发出脆响:"人呢?"
"跑了!"小红跟着冲进来,额角沾着灰,"我进去时他正往墙缝里塞信,见着我转身就跑,我只扯下这截玉佩穗子。"她摊开掌心,一截墨绿丝绦上坠着半枚"琏"字——是贾琏的私印。
我捏着丝绦的手在抖。
前两次回溯里,我只知内鬼是保守派,却没料到会是琏二哥。
他素日最是会做人,怎么会...
"姑娘?"小红的声音带着哭腔,"是不是我做错了?"
"你做得很好。"我按住她肩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去把许监考官请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许氏进来时,腰间的象牙朝笏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她鬓角的银簪晃得人眼花,接过丝绦时指节发白:"这穗子的结法...是前朝上书房的暗扣。"
"所以不是普通内鬼。"我把昨夜收到的密信推过去,"他们要劾女子参政,先从书院开刀。"
许氏突然站起,朝笏"啪"地拍在桌上:"封锁院门!
所有学子不得外出,书库加三重锁!"她转身要走,又顿住,"晴雪,你带二十个女卫守前门,若有外客递名帖,一概压下。"
"是!"晴雪应得脆亮,发辫在脑后甩出利落的弧度。
她跑到门口又折回来,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姑娘,这是我今早烤的枣泥酥,您...您别饿肚子。"
我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布包上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这个月才满十六岁的姑娘,昨日还会因为算错账急得掉眼泪,今日却能握着腰刀站在院门前。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许氏带着账房嬷嬷进来时,手中的账本足有半人高:"查出来了,有三个学子的月钱流水对不上,其中一个是周尚书的侄女。"
"逐出书院。"我脱口而出,"即刻贴出告示,就说'书院乃新政之地,不容宵小玷污'。"
许氏的目光扫过我,突然笑了:"当年林老大人审盐案时,也是这样的狠劲。"她转身对嬷嬷道,"去叫人写告示,用最大的朱笔。"
未时三刻,小红带着北静王的回帖进来。
笺纸上"严查"二字力透纸背,墨迹未干:"王爷说己连夜进宫,明日早朝便要参那几个老匹夫。"
我捏着回帖,窗外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是学子们围在告示前议论。
有个尖细的嗓音喊:"逐出的是周小姐?
她昨日还说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另一个声音接:"林姑娘做得对,书院是我们的,容不得别人指手画脚!"
黄昏时分,张千总冲进帐来,盔甲上还沾着血:"姑娘!
黑水河捷报!
匈奴粮草被焚,他们的前锋营乱成一锅粥!"
我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喉头发哽。
风卷着沙粒打在窗纸上,真的像极了京城书院里姑娘们翻书的声音。
那些被人说成"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手,如今能写信调兵,能查账断案,能在朝堂掀起风浪。
"姑娘?"晴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次铃铛声轻了许多,"驿站送来新密函。"
我接过信,封皮上是她歪歪扭扭的"林"字。
拆开的瞬间,一行小字刺痛眼睛:"林姑娘,请速归,书院有变。"
夜色渐浓时,雁门关军帐内烛火摇曳。
我捏着那封密函,窗外传来巡夜士兵的号角声。
晴雪的平安符还在袖中,针脚硌着腕骨,像某种无声的誓言。
书院的灯,该更亮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