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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轩踏入振武馆大门时，檐角垂落的冰棱正被炉火烧化的雪水浸润，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越的声响，屋内暖意融融，与屋外的风雪严寒判若两个世界。
阿木早己蹦跳着去端热水，阿勇则抢着接过梁軒肩上的行囊，谭师傅笑着将一碗姜枣茶塞进他手里，茶汤的热气氤氲了少年冻得微红的面颊。
林师傅站在厅堂中央，目光在梁軒身上停留片刻，见他气息沉稳，眼神比离家时更多了几分内敛的光，便不再多问。
这便是振武馆最寻常的问候，梁軒应了声“是”，捧着茶碗坐下，看谭师傅往炉子里添了块硬柴，火星子噼啪溅起，映得满室金黄。阿木凑过来，小脸上写满崇拜：“梁师兄，你真把叶家那个超强的天才给打败了。”
梁軒失笑，吹了吹茶汤。
话虽如此，胜利的消息还是像长了翅膀的雪片，在小城的街巷里飞快地传开了，叶家在这一带颇有名望，叶家子弟的武道天赋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如今竟被振武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击败，这消息足以让冰封的小城掀起波澜。
最初只是街坊邻里探着头往武馆里瞧，接着便有人带着孩子上门，试探着询问拜师事宜，林师傅这辈子没见过这阵仗，振武馆开馆数年，拢共就收了梁軒、阿勇、阿木三个徒弟，平日里门可罗雀，如今却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林师傅，您就行行好，收下我家孩子吧！他吃得了苦！”
一个穿着打补丁棉袄的妇人拉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硬是往门里塞。
“林师傅，我这儿子皮猴似的，只有送您这儿学拳才能管教好，学费我们一定想办法……”一个挑着货担的汉子搓着手，满脸期盼。
林师傅站在门口，看着黑压压一片的人群，虽然过去的他迫切的想要集齐三位徒弟，可是如今这种情况却让他有点犯难了。
“都静一静！”
林师傅沉声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穿透力。
“大家确实都有机会，不过我们这里确实没办法搭载这么多的人，而且不同武馆交的不同事物可能适合不同的孩子。”
梁軒站在一旁看着。他看见林师傅粗糙的手掌抚过每个孩子的手腕、脚踝，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蹙，看见谭师傅端来热水，给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暖手，看见阿木和阿勇像模像样地维持秩序，小脸上满是大人般的严肃。
最终，林师傅收下了九个孩子，他没要多少学费，只象征性地收了些米粮、柴火，或是几尺粗布。
“师傅，您这……”梁軒看着谭师傅将收来的半袋糙米搬进厨房，忍不住低声道。
“过日子嘛，饿不着就行。”
谭师傅擦了擦手，笑得眯起了眼，“你看这些孩子，眼里都有光呢，以前咱们想找个徒弟都难，现在倒好，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新雏’。”
日子渐渐有了变化，街坊邻里听说林师傅不肯多收学费，感念他的实在，时常有人送来自家做的窝头、腌菜，或是帮忙修缮漏风的窗棂。
武馆的粮仓渐渐充实起来，冬天的炭火也没再断过，谭师傅掌勺的锅里，也开始飘出肉香——那是某个猎户家长送来的半只野山鸡。
梁軒看着这一切，心中有种奇异的踏实感，他每天清晨依旧是第一个起床，扫雪、劈柴、扎马步，只是身边多了九道略显笨拙却格外认真的身影。
阿木和阿勇成了小师兄，有模有样地指点着新入门的师弟们压腿、冲拳，偶尔闹出些笑话，引得谭师傅在一旁首摇头，林师傅却难得地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这天傍晚，梁軒教完新学徒们基础的桩功，看着他们红扑扑的脸蛋和呼哧呼哧喘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满是汗渍的地板上，也洒在墙上挂着的、有些陈旧的兵器上，这里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又好像不一样了。
“在笑什么？”
林师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的声音和过去一样十分的温和，不过确实带上了一丝疲惫与苍老。
梁軒转过身，看见师傅正站在廊下，望着庭院里追逐嬉闹的孩子们。冬日的阳光落在他肩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觉得热闹。”
林师傅点点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
“你走后，我和你谭师傅还念叨，这振武馆怕是要冷清一辈子了。没想到……”
他顿了顿，不过回想了一下就首接不说话了。
“只是……”林师傅的声音低了下去，“你现在的实力早就超过我了。”
梁軒猛地抬头，看见师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骄傲，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师傅……”
“这小城，这武馆，怕是要困住你了。”
梁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从未想过师傅会说出这样的话。
“师傅，我……”
“我知道你舍不得。”
林师傅打断他，语气又温和了些，“我也舍不得，看着这些孩子，看着这武馆一天天热闹起来，心里是真高兴。”
他指了指屋里，谭师傅正带着孩子们唱拳谱，稚嫩的声音混在一起，格外响亮，
“你谭师傅最近总说，日子有盼头了。”
梁軒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透过窗户，能看见谭师傅笑眯眯的样子，还有孩子们认真跟唱的神情，炉火的光映在窗纸上，温暖而明亮。
林师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郑重。
“鸟之羽翼既丰，必欲出山林而翱翔。夫天外之天，地外之地，何其广矣；俊杰辈出，高手如林，岂容久困于此樊笼？当振翅远翥，以觅青云之路。”
梁軒沉默了，他想起与叶宇的那场战斗，想起叶宇提到的“江湖”，想起山外更广阔的世界，他确实渴望更强，不过他变强的源泉确实也就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平淡一些，换而言之，他对追逐并没有什么感触。
谭师傅的笑容越来越多，常常一边擦着汗一边说。
“你看阿福那小子，今天居然把‘拗步冲拳’练顺了！”
林师傅虽然依旧板着脸，但看着孩子们在雪地里摔得西脚朝天却又爬起来继续练的样子，眼中也会流露出难得的柔和。
梁軒知道，师傅们是真的开心，这种开心，与他打赢叶宇带来的荣耀无关，而是源于振武馆本身的“活”了过来，源于他们倾注了心血的地方，终于有了传承的希望。
又一场大雪落下。
这天清晨，梁軒像往常一样早起扫雪。雪花无声地飘落，覆盖了庭院里的青石板，也覆盖了孩子们昨日练习时留下的脚印。他拿着扫帚，一下一下地扫着，听着扫帚划过雪地的“沙沙”声，心中一片宁静。
扫完前院，他走到门口，抬头望去，小城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幕中，振武馆的青瓦白墙也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只露出檐角的轮廓，屋内传来孩子们起床的喧闹声，还有谭师傅催促着“快点儿穿衣服，别冻着”的声音。
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不同。
梁軒靠在门框上，看着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他的发梢、肩头。
他想起林师傅说的“困住”，想起外面广阔的世界，他知道师傅说得对，以他现在的实力，留在这座小城，确实很难再有大的突破。
可是，看着屋内渐渐亮起的灯火，听着越来越清晰的练拳声，他又觉得，这里并非“困住”，而是“根”，他满足于这里，这便是他梦想之地。
振武馆没有宏大的场地，没有雄厚的财力，甚至连他这个“大师兄”，都还未真正踏入江湖。
但这里有他的师父，有他的师弟，有那些带着期盼将孩子送来的街坊邻里，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汗水和烟火气。
如果说外面的世界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江海，那么这里就是一处可以让他停泊、让他沉淀的港湾。
他忽然明白了林师傅没有说出口的话——师傅不是真的想让他离开，但他比自己更加清楚，他必须需要离开，这不知是什么原因，可真要说的话，便就是天命。
他看着眼前兴旺起来的武馆，看着那些在风雪中依然充满活力的身影，心中做出了决定。
就保持这样吧。
不需要更多的学徒，不需要更大的场地，振武馆就像一株在风雪中扎根的老树，不需要枝繁叶茂地去迎合什么，只需要稳稳地站在这片土地上，将它的根扎得更深。
他也一样。
雪还在下，落在脸上，冰凉却不刺骨。梁軒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雪的清冽和屋内飘出的、淡淡的饭香。他微微一笑，转身走进屋内，将门轻轻带上。
屋内，炉火正旺，新的一天，又在振武馆的喧闹与温暖中开始了，而属于梁軒的路，或许会从这里延伸向远方，但他的心，却己在这片雪檐之下，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明月缓缓撒到了他的脸上，他确实做出了属于他的决定，可在月光照耀之下，背身之后是黑暗，只有前方存在的道路。可那条道却是背离于武馆的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