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周尧病容未减,他却已打算和我一同回宫。
张大监甚是担心:“陛下身子抱恙,这一路风雪只怕病更是重了。”
他一面说一面瞧着我,就指着我劝劝。
我怕夜长梦多着实不大想劝,可不劝又显得我不管周尧的死活似的,只好违心道:“陛下还是养上两日再回去,臣妾先回去安抚安抚那些老家伙们,陛下拳拳孝心,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大概以前我奏折里骂多了老家伙,他倒也习以为常,当日在西境做主帅时,为了筹措军费曾开放过夜市、也暗地里与胡人做过几回生意,也曾因户部克扣我粮草提剑闯进户部尚书的卧房,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朝臣们可没少参我什么行事不遵礼法、徇私枉法一堆的罪名。
我这种大老粗哪里有文人嘴皮子溜,气的直骂娘,回回都是小和尚替我草拟奏书,写的那叫一个大义凛然忧国忧民和我不得已而为之的苦楚,若不是我干的这事,我看着都替这人委屈,然后我照抄了一遍送到京里。
周尧这狗东西还算英明,会安抚我说老家伙们食古不化不必与他们见识,然后末了还会加一句:再让人替写奏书便要扣你下月俸银之类的。
于是下回我便直抒心意直在奏书里痛骂老家伙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他才算满意。
我以为这狗东西与我一样不喜欢也不善文绉绉的酸腐文章,直到入了宫才知这狗东西七岁通晓四书五经,十岁通晓春秋,十六岁便能去太学授课,也难怪天下痛骂赵妖妃时,素有正直清誉之名的姚太傅却对他极是喜爱,一直保到他登上太子之位。
我忆往昔峥嵘岁月,不防有微凉的手捏住了我的手心,周尧正病容恹恹的看了我一眼:“朕倒不怕朝臣骂朕,就怕朕晚两日回去,有个混账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张大监朝我使眼色示意我要安抚,我只佯作不知,接口道:“老家伙有时候确实挺混账的。”
也不知道张相他们有没有打喷嚏。
周尧哼了哼,又命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宫,出门时又与我道:“朕出去一趟,阿嫄乖乖的在这里等朕。”
像极了小时候我阿爹哄我时的口吻,可是如今我是个杀人如麻的大老粗,他是怎么对着我吐的出“乖乖的”三个字,真没被自已恶心到?
他见我招架不住,更是不怀好意的凑近来问我:“要不要给阿嫄带糖葫芦?”
我推着他出了门,“陛下倒是带啊,我看你从哪儿变出来。”
我就不信,这山上能有这玩意。
我也很是识趣的没问他去看谁,反正都是我不喜欢的人。
等了一会,估摸着他走远了,我也撩了帘子出了殿门,风雪间杂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我长吐了一口胸中浊气,只觉得份外提神醒脑。
算上今天,来了两日了,到这会才有机会出这殿门,也不知道是真荒唐还是怕让我瞧见什么。
我朝远处瞧去,只见对面耸立着一座七层宝塔,宝塔之下是被白雪笼罩的宫室,朱墙碧瓦下一树树腊梅开的正盛,缠满红梅的虬干斜倚伸在了红墙外,在这雪日里说不出的风雅。
想来太后便住在了对面,我沿着曲折的回廓往对面走去,叹道:“我头一次知道清凉山是这么个地方,可真是好看又气派。”
赵姑姑给我递了一个手炉:“娘娘,外头风大,还是进屋吧。”
我看出她的为难,轻描淡写的道:“放心吧,我只瞧梅花去,不瞧人。”
赵姑姑忙与我道:“这行宫是当年先帝建的,天热时便常来此与太后来此消暑纳凉。只有这佛塔是陛下建的,给太后礼佛所用的。”
我叹道:“陛下当真是孝顺。”
周尧是个节俭的皇帝,就连自已的生辰也从未大操大办过,唯对他的母亲和赵昭容上颇是舍得花钱,前几个月他还将这里上下服侍的人都清理了一遍,我的暗桩自然也被清出清凉山,这狗东西嘴上说的情深意重,心里可防备的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