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河水无声流淌,水底的星光明明灭灭。这一刻的静谧与永恒,连同那些关于金甲兵、鱼鳞册、穿心弄黑猫的奇闻异趣,都沉入了这脉脉水波之中,成为他们心底最温柔的诗行。这江南小镇的旅途,没有惊涛骇浪,只有橹声灯影、雨丝茶香、童言稚语和古老传说交织成的细密经纬,将一家人的时光,温柔地织进了一匹名为“水乡”的锦缎里。
橹声再起时,己是归程。小贝壳的宝匣里,除了凝固的烛泪和残瓦,又多了半片没舍得吃完的糖鱼尾巴,用油纸仔细包着,甜香隐隐。船行水上,两岸风景如长卷缓缓收拢。楚一宁靠着顾逸的肩,闭目养神,唇角带着一丝未散的笑意。顾逸望着水天相接处,那里烟波浩渺,仿佛他们这几日走过的石桥、穿过的雨巷、听过的故事、遇见的精灵,都化作了烟水的一部分,从此萦绕心头,再也挥之不去。这江南,终究是住进了他们的骨血里,成了一味悠长的、带着水汽与甜香的乡愁。
船离同里,弯入更静谧的水道,至黎里。此处少了大镇喧嚣,河边青石板光可鉴人,倒映着木格长窗的幽深倒影。镇上福善寺不大,藏在深巷尽头,院墙灰扑扑的,墙角却生着一棵老樟树,亭亭如盖,枝桠虬曲似苍龙探爪,那墨绿的叶子油润厚实,将小半个院子都搂进了清凉的荫庇里。
楚一宁引着小贝壳跨过高高的木门槛。寺内寂然,唯闻钟磬偶尔一声清鸣,余音袅袅。香烟细如游丝,在幽暗的殿宇梁柱间缓缓盘绕。小贝壳屏着呼吸,小手攥紧了母亲的手指,这肃穆宁静对她来说,是另一种需要屏息静气的“奇境”。
一位眉目清癯、穿着灰布僧衣的老僧,正盘膝坐在大殿旁的石阶上,对着一方摊开的旧经卷诵念。见有人来,他微微颔首,并不言语,只那目光慈和温润,如古井水波不惊。他身旁的老樟树,枝叶轻摆,筛下点点细碎光斑,落在他灰旧的衣袍上,明暗交错,宛如时光在他身上自然绣出的纹路。
老僧诵经声停歇,抬眼看见小贝壳正仰着小脸,好奇地盯着他身旁樟树主干上的一道深凹处。那凹陷形状古怪,边缘光滑,隐有烟熏火燎的深色痕迹。“小施主在看这个?”老僧声音极低缓,像微风拂过樟树叶,“这是‘树爷爷’的记性呢。”小贝壳瞪圆了眼睛。
老僧缓缓道来:“老辈人传下的话。说不知哪朝哪代,有个穷困潦倒的外乡行脚郎中,病困交加,倒在寺外。寺里僧人把他抬到这樟树下遮风挡雨。那时樟树还未如今日这般粗壮。郎中感激,取出一枚随身多年的古旧铜镜,就着这树干挖了个浅浅凹坑,将铜镜藏在里面以谢树恩。”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那道凹陷的深痕,“没成想,这树得了这铜镜的滋养,竟疯长起来,枝干愈发粗壮,还生出了几分护佑一方的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