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由和贺乾的戏份说起来并不复杂,就是樊由被贺乾叫回大宅,二人一起吃了顿饭,贺乾语焉不详地说了点关于胡建国的事情,就放樊由回去了。
复述出来平平无奇的剧情,却是这部电影的重头戏之一。
因为言语和台词说不出来的,就是樊由和贺乾之间的暗潮涌动了。
樊由从小父母双亡,贺乾收养他的那个晚上,刚杀了上一任帮主。
刚被收养那几年,樊由住在大宅,被青龙帮的老师傅亲自教授武艺,对贺乾其实也是有些亲近的。
但樊由天性不喜约束,又心存良善,并不认可贺乾的许多做派。养父子二人渐行渐远,最后贺乾看在这几年的情分上做出妥协,放樊由离开,条件是永远不得背叛青龙帮。
可以说樊由和贺乾并不是单纯的上下级,也并非温情的养父子。樊由对贺乾有忌惮,有畏惧,也有更甚于旁人的崇敬和亲密,并未两种关系可以概括。
但当程思源以樊由的身份站在宗政祁面前时,他却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自已和樊由这个角色真正重合了。
至少在面对这样一位长辈时,他和樊由的心情是很像的。
而在贺乾开口的刹那,程思源又恍惚想到了从前宗政祁和他说话的几个瞬间。
程思源以为自已表现得不够自然、游刃有余,但这正误打误撞是陈导想要的效果。
于是今天的片场格外安静。程思源和宗政祁是没什么话说,其他人则完全沉浸在两人无声的交锋里,被带得入了戏。
这天,程思源第一次拒绝了宗政祁下戏以后一起去吃饭的邀请。
陈导对今天的戏十分满意,此时正对宗政祁严防死守,不让他再去找程思源。
“戏比天大!”陈导训斥。
宗政祁没想到这辈子第一个拦着自已发展感情的居然是陈导,一时无语,扶额:“我知道。”
陈导哼哼:“你最好知道……”
宗政祁看着程思源比平时还要沉默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才又开口:“思源比我预期的还要入戏……”
陈导心说这不是正好,看了宗政祁一眼,开玩笑道:“你怕这部戏拍完,你们就再没可能了?”
宗政祁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说:“这是其次。我是担心他的心理状态被影响太过。这剧本有点太沉了。”
陈导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开口:“你应该是比我更了解小程这个人的,所以我不反驳你说的这个状态。但作为这部戏的导演,我要的就是你们越沉浸越好。
“可别说我冷酷,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你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应该知道演戏并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
“这不止是一份工作,是艺术。当你创作一件艺术品的时候,必须倾注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心血,你要成为别人眼中的疯子,最后呈现给观众的可能才能达到你预期的百分之八十。”
陈导的语气有些严厉。
宗政祁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
他顿了顿,又轻声说:“可留哥,你知道吗,去年我拍了部电影,胡导的那部。”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陈留一愣,转头看他。
宗政祁则仍然看着前面片场,道:“那个角色……很像何煦。”
陈导眉头一皱:“你……”
宗政祁自嘲一笑:“那么久远的事情了,可能现在圈子里只有你还记得他的名字。胡导当然不清楚,这些只是个偶然……但那段时间,我的状态很不好。”
陈留在宗政祁刚入行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他了,如今宗政祁也成为圈内首屈一指的人物,让陈留也差点忘了当初那个沉默寡言、又带着点疯狂的少年人。
“那时每天晚上都有三个人在拉扯我的身体。直到拍到闻天明死去的那场戏时,我差点分不清死的究竟是谁——是闻天明?还是何煦?还是宗政延呢?
“后来是源源一直陪着我。他说他会拉着我……”
宗政祁顿了片刻,重新开口。
“……我一直记着呢。”
陈留安静许久,突然笑了一声。
“我以为你们就是玩玩,结果还有这么一段连我都不知道的故事。”
两人的沉默中,陈留点了根烟,然后缓缓吐出一口呛人的烟雾。
“你不想小程重蹈覆辙,但他已经走到这条路来了。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他想成为你,超过你,就不止要复刻你的荣誉,还要经历你的痛苦。笼子里的鸟可飞不高。”
陈留说完,一手摸了摸脑袋,接着拍了下宗政祁的肩膀。
“你也学着放手吧。你的确已经给他铺了条坦途,但接下来的路,也得让孩子自已去走,不是吗?”